還沒哪個國家能取代美國
美國自1900年以來一直是世界最大經濟體,但直到二戰後才成為世界力量均勢意義上的中心國家。二戰以來,美國既是最大軍事強國也是最大經濟強國,在它幫助下才有了全球性的國際秩序。現在,很多人說這種局面已經結束,美國已然衰落,世界秩序也將崩潰瓦解。但我對此觀點不以為然,美國並未絕對衰落,目前也無其他國家能夠取代美國最大國家的位置。歐洲雖然在面積、人口和GDP總量上與美國旗鼓相當,但它缺乏團結;俄羅斯在衰落,面臨較為嚴重的經濟和人口等問題;再看印度和巴西,它們在很大程度上仍是發展中國家。不少人認為,中國是最有可能取代美國的國家。但中國的經濟總量還只有10萬億美元,美國則是18萬億。就人均收入而言,美國也比中國高得多。因此,美國依然更加強大,現在看來還沒哪個國家能夠取而代之。
那麼問題來了:美國是否還會一如既往地繼續提供全球性公共產品?美國還能否維持一系列穩定的國際價值觀,比如公海航行自由、網際網路開放性、環境衛生、全球汙染、全球變暖問題等等?我認為美國會繼續那樣做。如果在這方面出現問題,那可能更多是來自美國內部態度而非外部國家挑戰。要想繼續發揮作用,美國將不得不與別國合作。
如果美國面臨的挑戰並非主要來自外部國家,那麼它的挑戰究竟來自哪裡呢?其中一個挑戰可能是國際體系的日趨複雜化,尤其是非國家行為體正在發揮越來越大作用。如果你看看網際網路就明白了,很多行為體都利用網際網路,其中有些是做好事,另外一些則是犯罪或發起攻擊。這裡的難題就在於,當你不僅要與其他國家進行協調溝通,還要應付從黑客、恐怖分子到獨立貨幣操縱者等非國家行為體時,你到底該如何維持這套國際秩序呢?因此,國際關係不斷增強的複雜化是一個長期挑戰,它不僅來自於中國、印度或日本等亞洲國家的崛起,更來自非國家行為體的興起。
另一挑戰就是美國人是否還想繼續發揮這種作用。美國在20世紀初成為世界最大經濟體,但在20世紀30年代並未發揮提供或引領國際秩序的角色,它退回到了孤立主義立場。其結果是,面對德國侵略或日本帝國主義,無人站起來帶頭反擊;當美國飽受「大蕭條」折磨時,無人關照和維繫國際貨幣體系。因此,20世紀30年代實際上沒什麼所謂國際秩序,美國並未承擔維繫國際秩序的責任。如果那種情況再次發生,我不認為其他國家已準備好發揮提供全球性公共產品的作用。
當我強調美國並未絕對衰落,並不是說它會「主宰」世界,因為即便美國是全球最強大國家,它也無法控制世界所有角落發生的事。比如伊拉克,美國入侵伊拉克沒能讓它控制住伊拉克,也沒能讓它遏制住「伊斯蘭國」這樣的恐怖組織。因此即便在美國是最強大國時,我們也不要誇大它的控制力。
但如果你要問今後25年或30年內,是否會有另外一個國家變得比美國更強大,坦率而言我不知道。雖然中國增長迅猛並讓數億人脫貧,但它仍然面臨很多問題。美國所謂「領導」世界是不是要「控制」世界的意思?我可以直截了當地說不是。但美國是否還會是最大的經濟強國和軍事強國?至少在今後25年內將是如此。
對「誰的世紀」問題討論過多無益
說到「美國世紀」,就會有人想到「中國世紀」以及美中關係。無論主觀意願如何,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提出至今,客觀上都導致華盛頓和北京的關係愈發緊張。在我看來,「亞太再平衡」戰略總的觀點,是要反思美國21世紀頭10年在中東地區投入太多時間和金錢這個事實。放眼世界,經濟增長最快的地區是在亞洲。可是我們過去還是一直關注中東,那裡已經沒有增長了,因此就有觀點認為美國要面向亞洲進行「再平衡」了。這在後來被解讀成是要制衡中國,但實際並非如此。這並不是要制衡中國,而是要從中國、印度以及地區其他國家的經濟增長中獲益。它還被解讀成針對中國的軍事宣言,但其初衷是撤離中東轉向亞洲,這不光是在軍事上,經濟上也如此。
正是出於這種解讀,很多人關心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改善對華關係將對美國亞太政策產生何種影響。我不覺得這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它也不會令美國的政策改變很多。如果中國和菲律賓能在類似黃巖島等問題上達成協議,那是好事。在南海問題上,美國歷來強調對相關巖礁或島嶼的主權問題不持立場。因此,黃巖島主權歸屬問題要由中菲自己解決。美國的立場在於: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和「南海仲裁案仲裁庭」裁決,南海水域屬於國際水域,只是中國並不接受。歸根結底,美國在南海的利益就是「航行自由」,而非保護菲律賓、越南或汶萊等任何特定國家對於某塊巖礁或某個島嶼的利益。過去數十年來,這一直都是美國官方立場。
有關「美國世紀」或「中國世紀」的問題,我覺得多說無益。現實情況是,美中兩國必須合作。雖然也有衝突,但雙方在很多問題上只有合作才能成功。比如氣候變化問題,我們都無力獨自應對,只能攜手,這就是「非零和」關係的例子。因此我的觀點是,我們必須去思考如何與別國一起強大,而非只是如何比別國更加強大。如果美中合作,我們就能解決一些問題,否則結果必定相反。
事實上,過去四五年裡美中關係取得了顯著進展。兩國在哥本哈根氣候大會時還分歧很大,到了巴黎氣候變化大會就達成了共同立場。去年9月,習近平主席和歐巴馬總統就兩國互不進行和支持網絡商業竊密行動等問題達成共識,這是面向中美合作的穩健一步。這可能就是今後的主要模式,美中兩國最終要一起做更多的事。(作者是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新著《美國世紀結束了嗎》,本文根據環球時報對作者的專訪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