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Yersinia enterocolitica),不可避免要蹭一下它同屬姐妹——鼠疫桿菌,即鼠疫耶爾森氏菌(Yersinia pestis)的熱度,作為引發令人聞風喪膽的鼠疫(黑死病)的致病菌,鼠疫耶爾森氏菌赫赫有名,相比之下,同屬的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就有點小透明了。
但話又說回來,在歐、美、澳洲國家,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還是有一定知名度的,特別是在溫帶、寒帶國家像比利時、加拿大和澳大利亞,是導致細菌性感染排位第三的致病菌,超過志賀氏桿菌,僅次於沙門氏菌和彎曲桿菌(1)。
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的研究,集中在20世紀的美國和歐洲。
1934年,第一株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株被美國研究員 McIver 和 Pike 分離出來(2)。
1939年,美國紐約州衛生部實驗室的研究員 Schleifstein 和 Coleman 對提交到實驗室的5份菌株(包括 Mclver 和 Pike 提交的)進行分析,發現是一種新的菌,命名為小腸結腸炎菌(Bacterium enterocoliticum)(3)。
1949年,歐洲 Hassig 等首次報導了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感染人類引發敗血症的病例,證實了其對人的致病性(4)。
1964年,在挪威 Skandynawia 舉行的第十四屆病理學和微生物大會的會議中,Frederiksen 正式將該菌命名為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Yersinia enterocolitica)(5)。
1976年,在美國紐約一個叫 Holland Patent 的村莊,爆發首次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的大規模感染(6)。
此後,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在北美、北歐等不少國家不時爆發和流行。
在我國,80年代發生過2次大規模流行。1986年甘肅省蘭州市一個奶牛場107人發病,1987年遼寧省瀋陽市某中學食堂感染500餘人,原因是分別是食用了死牛肉和自製冷菜(7)。
2016年,我國將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納入全國食品汙染物監測網。
耶爾森氏菌屬共有18種菌種,3種有致病性(鼠疫、假結核和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其中,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最易感染。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革蘭氏陰性小桿菌,有毒菌株多呈球桿狀,兼性厭氧菌,適宜pH7~8、22-30℃的環境,但在0-4℃ 也能生長繁殖,在冷藏冰凍食物中常見,引發耶爾森氏菌病(Yersinosis),「冰箱病」的一種,人畜共患。
耶爾森氏菌病通常局限於腸道的表現,臨床特徵包括急性腹瀉、發燒、腹痛和假性闌尾炎(8)。在我國,急性腹瀉的治療一般基於臨床診斷,不需要做微生物檢測,因此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不易檢出,沒什麼露臉的機會(9)。
除了上述腸道自限性疾病,更棘手但比較少見的是全身性感染引起的嚴重併發症,包括反應性關節炎、結節性紅斑和敗血症等,其中敗血症表現包括肝臟和脾臟局限性膿腫等,死亡率高達50%(10)。
那麼,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是如何感染人體的呢?
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作為一種食源性致病菌,一般通過食用生、未煮熟的受汙染食物和飲用受汙染水源感染(還有一個較少見的途徑是輸血),而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感染人體的過程,就像一個闖關遊戲,而它的表現不要太優秀。
穿越火線——突破胃酸的圍剿
胃液的強酸環境對大多數細菌致命,但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是個例外,雖然它最適宜生存的是弱鹼環境,但它有一種酶——尿素酶,能夠把胃液中的尿素催化水解生成二氧化碳和氨,在自己的周圍創造一個pH值升高的微環境,同時又不影響大環境的酸鹼度。在這樣一個保護罩的加持下,85%的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能穿越胃酸屏障,順利抵達小腸(11)。
在這裡,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將會展開一場有條不紊的攻堅戰,對人體發起進攻,躲避人體免疫防禦,完成在腸道(主要是遠端小腸和近端結腸)的入侵、複製和定殖,轉染肝臟和脾臟(10)。
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穿過腸腔後,附著在小腸黏膜。小腸黏膜內的淋巴濾泡——小腸派氏淋巴結(PP)的表面覆蓋著一層微褶皺細胞(Microfold cell)M細胞,M細胞表面的整合素 Integrin 蛋白可以和病菌表面的侵襲素 Invasin 蛋白配對,讓病菌進入M細胞,內化後,病菌又從M細胞的基底外側出來,完成跨細胞轉運的過程,由此突破腸上皮,進入人體。
入侵過程中,耶爾森氏菌毒力質粒(pYV, plasmid of Yersinia Virulence)編碼耶爾森氏菌外模蛋白(Yop, Yersinia outer protein)毒力裝置,組裝III型分泌系統(T3SS, Type 3 Secretion System),分泌 Yop 效應蛋白,破壞宿主初級免疫應答。這些 Yop 效應蛋白,幹擾免疫系統多條重要信息通路,抵消吞噬作用的相關反應(如氧爆作用),抑制促炎因子的產生,以此來保護病菌,不被中性粒細胞和巨噬細胞內化、消滅,讓病菌順利在人體進行細胞外繁殖。
入侵成功後,Inv 蛋白把主導權交給由pYV質粒編碼的黏附素(Yesinia adhesin A)YadA 蛋白。YadA 是一個多面蛋白,與宿主細胞的β1整合素(β1 Integrin)通過纖連蛋白(Fibronectin)結合(12),介導病菌在上皮細胞、吞噬細胞和細胞外基質成分的粘附,保護病菌不被中性粒細胞和血清補體所殺死,讓病菌能夠持續複製、感染組織,是誘發疾病的關鍵,引發腸繫膜淋巴結(MLN)炎症反應,或者肝臟的炎症或壞死。
Inv蛋白完成使命後,另外一個侵襲素 Ail 蛋白也開始表達。Ail 是耶爾森氏菌的致病菌株中才有的侵襲素,除了具備對宿主細胞的粘附和侵襲能力,還能賦予病菌血清抗性,抵抗血清補體的殺菌作用,成功躲過這一道非特異性免疫攻擊。
四輪進攻下來,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成功攻克腸上皮,進入小腸派氏淋巴結(PP),經由淋巴系統轉移到腸繫膜淋巴結(MLN),經由血液傳播轉移到肝臟和脾臟(圖)。一旦抵達 PP、MLN、肝臟和脾臟,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將實現細胞外複製,形成能夠抵抗吞噬作用的小菌落繼續複製感染。
前文提到,腸道耶爾森氏菌病絕大多數屬自限性疾病,對於免疫系統完善的患者,不需要抗生素治療。但對於有免疫系統缺陷、病情惡化的患者,引發敗血症等細菌侵襲其他系統的情況,則有必要使用抗生素。
不過,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在臨床上的抗生素耐藥情況非常嚴重,而抗生素在養殖業的長期使用,更加劇了致病菌抗生素耐藥性的問題。
根據中國科學院廣州地球化學研究所應光國團隊的統計,2013年我國抗生素使用總量大約16.2萬噸,其中48%為人用,其餘為動物使用(13)。
2018年國家食品安全風險評估中心發表的一項研究中,針對我國4省份的禽肉中分離出的25株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進行分析,發現全部耐3類及以上抗生素(多重耐藥株),耐4類及以上抗生素的比例為64.0%(16株),20株攜帶有相同的6種耐藥基因(簇)(14)。
針對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這種抗生素耐藥性高的細菌,與其想方設法尋找還未產生耐藥的抗生素去應對,挪威 Oslo 大學 Dirk Linke 團隊通過10年的努力,另闢蹊徑找到了抗菌的新思路(15)。
2019年發表在 Molecular Microbilogy 的研究中,Dirk Linke 團隊描述了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產生 YadA 黏附蛋白的機制,以及它是如何轉運到細胞表面的,他們研究出從基因層面阻止這一過程的辦法,來阻止細菌粘附到人體細胞表面,阻斷細菌入侵和感染人體的進程(16)。
既然不會殺死細菌,無法產生粘附蛋白的細菌也可以繼續繁殖,那麼細菌就不會進化出一套新的防禦機制,而它已有的防禦機制顯然不再管用,理論上來說,細菌就不會對這種藥就不會產生耐藥。
研究團隊表示,當前的發現距離研發出這款新型抗菌藥物,可能還需要另外5-10年的時間,有望預防和阻斷鼠疫、肺結核、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感染、囊性纖維化以及人造假體/植入等可能發生的嚴重細菌感染。
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的入侵感染機制無懈可擊,還如此擅長對付抗生素,分分鐘進化出耐藥基因,面對如此難題,研究員居然還能夠從中找到抗菌新思路,並有望為原本相愛相殺的細菌和人類,開闢出一條新的相處之道。
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的抗生素耐藥問題,更揭示了抗生素長期使用和濫用的問題,這已經成為全球公共衛生威脅。
愛米基因提供的腸道菌群檢測,除了可以檢測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等致病菌之外,還能分析細菌抗生素耐藥基因,讓我們知曉自身的抗生素攝入,是不是已經對腸道菌群產生影響,細菌是否已經攜帶耐藥基因,從而反過來指導我們的日常飲食,規避可能的、不必要的抗生素攝入,守護家人的健康。
參考資料:
1. Timothy L, Cover MD, Robert C. Aber MD.Yersinia Enterocolitica. N Engl J Med. 1989;1989(321):16-24.
2. McIverM, Pike R. Chronic glanders-like infection of face caused by an organismresembling Flavobacterium pseudomallei Whitmore. Clinical miscellany.1934;1:16-21.
3. SchleifsteinJ, Coleman MB. An unidentified microorganism resembling B. lignieri and Past.pseudotuberculosis and pathogenic for man. New York State Journal of Medicine.1939;39:1749-53.
4. HASSIGA, KARRER J, PUSTERLA F. Ueber Pseudotuberkulose beim Menschen. Schweiz MedWochenschr. 1949;79(41):971-3.
5. FrederiksenW. A study of some Yersinia pseudotuberculosis-like bacteria (Bacteriumenterocoliticum and Pasteurella X). Proceedings of the XIV ScandinavianCongress of Pathology and Microbiology. 1964:103–4.
6. BottoneEJ, Mollaret HH. Yersinia Enterocolitica: A Panoramic View of a CharismaticMicroorganism. . CRC Critical Reviews in Microbiology 1977;5(2):211–41.
7. 於恩庶. 中國小腸結腸炎耶爾森氏菌病研究進展.中華流行病學雜誌.2000;21(6):453-5.
8. BOTTONEEJ. Yersinia enterocolitica The Charisma Continues. CLINICAL MICROBIOLOGYREVIEWS. 1997;10:257–76.
9. DuanR, Liang J, Zhang J, Chen Y, Wang J, Tong J, et al. Prevalence of Yersiniaenterocolitica Bioserotype 3/O:3 among Children with Diarrhea, China,2010-2015. Emerging infectious diseases. 2017;23(9):1502-9.
10. FabregaA, Vila J. Yersinia enterocolitica: pathogenesis, virulence and antimicrobialresistance. Enfermedades infecciosas y microbiologia clinica. 2012;30(1):24-32.
11. Koning-WardTD, Robins-Browne R. Contribution of urease to acid tolerance in Yersiniaenterocolitica. . Infect Immun 1995;63(10):3790-5.
12. DupuyAG, Caron E. Integrin-dependent phagocytosis – spreading from microadhesion tonew concepts. Journal of Cell Science. 2008;121:1773-83.
13. ZhangQ-Q, Ying G-G, Pan C-G, Liu Y-S, Zhao J-L. A comprehensive evaluation ofantibiotics emission and fate in the river basins of China: Source analysis,multimedia modelling, and linkage to bacterial resistance. Environ Sci Technol.2015;49(11): 6772–82.
14. 彭子欣, 鄒明遠, 徐進, 關文英, 李瑩, 劉丹茹, et al. 中國四省份禽肉中耶爾森菌的耐藥性及其耐藥基因研究. 中華預防醫學雜誌. 2018;52(4):358-63.
15. Anovel antibiotic idea: Preventing bacterial stickiness [press release].Phys.org2019.
16. Chauhan N, Hatlem D, Orwick‐Rydmark M,Schneider K, Floetenmeyer M, Rossum Bv, et al. Insights into the autotransportprocess of a trimeric autotransporter, Yersinia Adhesin A (YadA). MolecularMicrobiology. 2019;111(3): 844-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