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消息網12月22日報導 幾千年來決定歷史發展進程的,無外乎是外部的物質文明和內在的精神文明。在傳統的歷史書寫視閾下,往往聚焦那些帝王將相、豪傑超人和影響深遠的歷史事件,至於普通百姓的吃喝拉撒睡,似乎和歷史無關。果真如此嗎?不。在歷史在演進過程中,人們的日常生產生活,同樣是影響歷史變革的重要推手。
亮點:日常生活進入經濟發展史視野
《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三卷本)這部厚重的著作,立足歷史學和經濟學的雙重維度,以百科全書式的視野,試圖完整闡述400年間世界各地人口與階層、工業與農業、市場與貨幣、金融與城市等各個方面的運行與發展概貌,著力描繪一幅波瀾壯闊的社會經濟圖景。
該書最大的創新之處,那便是在研究經濟史的過程中,考慮到了普通日常生活在歷史發展中具有不可忽略的影響。在此之前,鮮有學者從這個維度「切入」。這並不是說其他學者沒有意識到日常生活對於歷史發展的重要性,而是日常生活的零碎史料,像散落在地的細小寶石,撿起它們,需下一番「笨」功夫,需要克服各種知識障礙並長時間搜集、研讀形形色色的、不同文種的史料,若沒有坐冷板凳的決心,這是無法實現的。作者費南多·布羅代爾(1902—1985)憑著一己之力陸陸續續歷經20餘年時間才完成,面對近3000頁的書稿,筆者不得不佩服他的學術研究定力。費南多是法國年鑑學派第二代著名的歷史學家,他年輕時期曾在巴黎大學攻讀歷史,後在鼎鼎大名的《年鑑》雜誌任職,1984年當選為法蘭西學院的院士,該書是他最有影響的著作。
經濟史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社會發展的全部歷史,覆蓋領域尤為廣泛,人類一切的思想和行為,都和物質文明、經濟活動發生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人們的日常生活,儘管受到各種習俗、生產能力、自然環境等要素的各種影響,但是生活還是如同涓涓流水緩緩而前,具有相對穩定的特質。這就好比在當下的中國,城市建設是快節奏的,然而人們的生活方式,都有一定的慣性,經濟發展速度和日常生活方式,並非完全成正比。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的林林總總,又在直接或者間接地影響經濟的運行。筆者贊成布羅代爾書寫經濟史所倡導的「總體史」觀,這更利於盡力去捕捉到真實的歷史。
該書共分為三卷,每一卷雖獨立成書,但在學術見解方面又互為相連。布羅代爾認為,資本主義無論是作為一種經濟形態,或者一種社會制度,並非一種偶發現象,其形成的基礎,其實在長時段的日常物質生活中已經埋下了伏筆。因此,他以「總體史」為目標,將長達400年的時段為整體對象,從特定角度描述世界物質文明和經濟發展的變遷。第一卷《日常生活的結構:可能和不可能》好比「為世界過一次秤」,旨在確認前工業化時期世界的潛力限度,當時「物質世界」佔據重要地位;第二卷《形形色色的交換》將市場經濟和高級資本主義活動加以比較,通過混合和對立使二者互為解釋;第三卷《世界的時間》按時間順序,分析了國際經濟的先後更替形式和主導力量。
中國:人口增長影響經濟「航程」
人口是經濟發展的第一引擎,人口的增減,可以看出經濟發展的興衰程度。然而對十五至十八世紀的400年人口數量進行精確統計,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該書的首卷《日常生活的結構:可能和不可能》第一章「數字的分量」中,關於中國十八世紀人口數量論述,可以看出中國歷史上經濟發展的大體走向。十六世紀時中國人口大約7500萬,十七世紀大約9800萬,到十八世紀末期已經超過4億,布羅代爾認為,中國人口在這400年之所以能持續增長,與花生、白薯、玉米、土豆等新作物的引進及大面積種植有關。
關於食物和人口之間的關係,布羅代爾的晚輩、美國歷史學家湯姆·斯坦迪奇在《舌尖上的歷史》中有過類似的表達:「對世界歷史進程改變最大的,不是別的,正是人類對吃飽飯、吃好飯的欲望。這種欲望激發了人類最大的勇氣,在探索與冒險中,人類自我挑戰,勇敢前行。」筆者認為,人口增長的另一大因素,布羅代爾並沒有把中國人傳統的生育觀念納入其中。在傳統中國社會裡,「多子多福」的思想在民間根深蒂固,加上農業生產和軍事鬥爭需要大量人力,人口可謂多多益善。其實不僅在當時的中國,在歐洲和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情況也基本類似。
與此同時,人口與醫療、健康又發生著關聯。對於中國的衛生狀況,布羅代爾借用了一位英國旅行家的描述:「1793年龐大的北京約有三百萬人,北京的面積小於倫敦,而倫敦的人口數量遠遠達不到這個驚人的數字。那裡住房低矮,全家人住在一起,擁擠不堪,衛生條件差。」放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此言未免苛刻。當時的中國乃至歐洲,現代醫療體系位還未建立,英國城市的普通工人家庭中,情況也同樣糟糕。再則,中國人信奉「兒孫滿堂」的觀念,一大家族的人居住一起儘管擁擠,但是其樂融融的和諧與幸福,作為歐洲人的布羅代爾是無法理解的。
西方:殖民地拓展與資本經濟的本質
該書第二卷和第三卷,則主要聚焦這400年內的經濟貿易發展。這兩卷較之第一卷而言,經濟學理論開始凸顯,敘述的生動性和可讀性有所偏弱。這兩卷中,筆者感興趣的是有關殖民地的研究。
十五至十八世紀,對於歐洲諸國而言,經濟發展模式正從農業向工商業階段邁進,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開足了馬力。與此同時,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和海外殖民地拓展幾乎同時進行,這是因為,歐洲多數國家的自然資源貧乏,在此情況下拓展海外殖民地成為必然。在這400年間,英國、法國、葡萄牙、荷蘭、西班牙等國家,陸陸續續在非洲、亞洲、南美洲,用武力奪得殖民地,並且屠殺當地居民,搶掠金銀珠寶,大批販賣黑人,實行關稅保護制度,進行商業戰爭。成長起來的資產階級,加強對工人的剝削,積累了巨額資產。其實早在一百多年前,馬克思就曾指出:「資本主義來到人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
布羅代爾作為西方歷史學者,對於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並不光彩的發家史,沒有予以否認,這是難得的,需要學術勇氣和底氣。自十八世紀之後,西方資本主義繼續向前發展,但是會遇到周期性的經濟大蕭條(危機),並且這種周期性的時間越來越短、越來越頻繁。2008年歐美國家爆發的金融危機留下的後遺症,至今依然存留。
通讀全書,筆者獲得這樣的啟發:世界各國的歷史、文化、風俗、信仰、環境的不同,其經濟發展的道路選擇也應該各不相同,沒有一套現成的、能夠照搬照抄的理論,恰到好處地運用到經濟社會建設中。未來世界經濟發展的道理或崎嶇或平坦,目前任何人都不能給出正確的答案,這隻有在未來的社會實踐中不斷探尋。
《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共三卷)
著者:(法國)費爾南·布羅代爾
譯者:顧良、施康強
出版者:商務印書館
出版時間:201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