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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十三日丑時,康熙帝在暢春園清溪書屋駕崩前,宣布了人生最後一道諭旨:
「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這是成書於乾隆六年的《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一所載的康熙指定繼承者的最高命令。此同近年亮相於遼寧博物館的「康熙遺詔」中的記錄:「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大同小異,只多了對身後國喪事宜的安排:「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所謂康熙遺詔,署名時間為康熙駕崩之日(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而從內容來看,實為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宣揚「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正統思想的面諭「增刪、修改潤飾而來」(王鍾翰《清聖祖遺詔考辨》)。
面諭在文末標示「若無遺詔,無非此言」(《清聖祖實錄》卷二百七十五)。斯言不會出現在遺詔中,但長篇累牘的升級版遺詔,還是在強調康熙加強滿漢關係,又首崇滿洲的既定思想。
康熙帝
這對後來雍正為了正名自己得位之正,在《大義覺迷錄》中強調的「本朝之得天下,較之成湯之放桀、周武之伐紂,更為名正而言順」,有著鮮明的影響。雍正所以這樣做,無非是彰顯自己繼承了康熙遺產,進行大刀闊斧的改良運動,卻仍然貫徹執行了康熙的政治思想。
當然,成書於雍正朝的《清聖祖實錄》,也基本收錄了「康熙遺詔」內容,同時與《清世宗實錄》,一樣詳細記錄了宣諭現場的見證者:皇三子誠親王胤祉、七子淳郡王胤祐、八子貝勒胤禩、九子貝子胤禟、十子敦郡王胤䄉、十二子貝子胤裪、十三子胤祥及理藩院尚書兼步軍統領隆科多。
嗣君、皇四子雍親王胤禛,卻不在場。而作為胤禛的反對者胤禩集團骨幹成員,除了老十四胤禛領兵西徵外,其餘皆在場。另外,還有不曾參與儲位之爭、後被胤禛晉升和碩淳親王的胤祐,以及有奪嫡嫌疑而與胤禛格格不入的胤祉。
宣讀遺詔,主角缺席,但旁觀者,尤其作為主要競爭對手的胤禩、胤禟、胤䄉在場,足以讓雍親王升為雍正帝,有了一份合法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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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是否重演了一次清版燭影搖紅,這是一樁歷史的疑案。
就連對雍正入承大統極盡諛頌之詞的蕭奭,也在《永憲錄》卷一中談及,甲申戌時,康熙駕崩,「晏駕後,內侍仍扶御鑾輿入大內。相傳隆科多先護皇四子雍親王回朝哭迎,身守闕下,諸王非傳令旨不得進」,而在第二天午時才宣讀大行皇帝遺詔,以其「為人貴重,事朕以孝,政事皆好」,而「堪膺大任」。
究竟是康熙臨終前宣讀遺詔,還是康熙駕崩後再讀遺詔?此為真假是非的關鍵所在。
蕭奭為乾隆初年人,自稱草澤臣,對宮廷秘事未必了如指掌。他可能讀過雍正帝撰寫的《大義覺迷錄》,再以公開康熙遺詔為是。而在公開遺詔,康熙確曾有對諸皇子及隆科多宣諭一事,不為外人所知。
雍正
雍正已然是最後的勝利者,即以年號昭示雍親王得位之正。
倘若康熙駕崩時,並不是指定雍親王,而是要傳位於傳說中的暗定儲君胤禎,那麼以當時勢力最強且改為支持胤禎的胤禩集團,斷然不會給老四機會。即便他得到了掌管京師衛戍力量的隆科多的支持,亦於事無補。
胤禩不但有老八胤禟和老九胤䄉的財力支持,領兵西徵的撫遠大將軍胤禎也與他往來密切。而在內閣三位滿洲大學士中,馬齊(首席)和蕭永藻曾是胤禩的支持者;侍衛處六名領侍衛內大臣,鄂倫岱(首席)、阿爾松阿、滿都護也是胤禩的擁蠆;就連管理皇家事務的宗人府,宗令簡親王雅爾江阿、左宗正貝子魯賓、右宗人輔國公阿布蘭,與胤禩往來密切。
據後來胤禛懲罰隆科多的諸多問題來看,隆科多曾在康熙朝支持胤禩為太子。他雖然最後支持胤禛上位,但對於胤禩還是敬畏有加的。
胤禛在其勢力,就是與諸王公共管的鑲白旗。而八旗中有多位滿洲都統,如掌管鑲黃旗三旗事務的胤䄉、鑲紅旗滿洲都統蘇努、鑲藍旗滿洲都統阿布蘭、鑲白旗滿洲都統吳爾佔,和正白旗滿洲都統滿都護,以及胤禩在封且有妻家兼領正藍旗的嶽樂子孫,都是支持胤禩的宗室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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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胤禩集團火拼,或者冒大不韙與諸競爭者進行生死較量,胤禛勢力不濟。
唯有一道康熙指定嗣君的諭旨,才可以讓胤禛獲得上風。
緣於胤禩勢力最強,故而雍正即位後,第一時間命其為首席總理事務大臣,進位和碩廉親王,排名在雍正心腹、和碩怡親王胤祥之前。這是雍正對胤禩的極力拉攏。
胤禩集團劇照
如果康熙臨終前當著諸皇子和大臣,並非指定胤禛為繼承者,那麼胤禩不會投鼠忌器,而胤禛也不敢妄動。
而胤禛的妻兄年羹堯,雖然在康熙六十年升為川陝總督,擁有一部分兵力,並掌握了西北大軍的後勤補給,但在康熙旨意不明確時,也不會鋌而走險。
至於後來胤禛「內靠隆科多、外靠年羹堯」,那也是在康熙選擇了雍正之後的事情。故而,雍正命胤禎返京奔喪、年羹堯接管西北大軍的通知,不是新皇帝的諭旨,而是以胤禩牽頭的總理事務大臣團隊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