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講「樂天知命,故不憂」,又講「五十而知天命」。其實大部分人讀到這些都是懵懵懂懂的,更多時候對於命運的直觀印象,大概就是抬頭仰望星空的時候,浩瀚無際的星空讓人覺得自己很渺小,總感覺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主宰著自己。
古希臘人曾說:「向命運大聲叫罵又有什麼用?命運是個聾子。」的確,當人在現實面前無計可施、一籌莫展的時候,就會埋怨命運,但命運看不見也摸不著,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這篇文章裡,我們從最原始的命運觀說起。
原始的命運觀
在人類的蒙昧時代,生產力還極其低下的時候,命運好像是由各種神掌控著的。水有水神、山有山神、土地有土地神,打雷有雷神,人在這些神靈面前是卑微無助的。這些神靈好像還特別愛發怒,一不小心就會得罪他們。所以原始社會裡,或者說人的集體潛意識裡,有很多關於神靈的禁忌。
為了討好神靈,人們必須向神靈獻祭,所以就有了各種祭祀。祭祀的程序極其複雜,必須有專門的大祭司來完成。當然這指的是集體行為,在個人行為上,可能就是家裡擺一些貢品或者內心裏面做一些禱告。據說在印度,這種多神崇拜的文化還是很強大。
理學的命運
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類智力的不斷提升,對於神靈的盲目崇拜逐漸被廢棄,取而代之的是理性主義的崇拜。從神靈崇拜轉換到理性主義的崇拜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人類的文明確實因為理性主義的興盛而取得了巨大的進步,隨之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自信和豪邁。
就像西方人說的一樣:「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翹起整個地球。」看起來這是從物理學的角度說的,其實背後隱藏著另一層意思,就是人類終於可以不用再依靠神靈的恩賜了。因為人類發現,以前覺得很無助的東西,不過是因為暫時還沒有發現背後的道理。只要發現背後的道理,地球我也可以搞定。
萬事萬物都有它的定理,人類只要能夠發現事物或宇宙背後的所有定理,總有一天,我們人類就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這也是古人講的」制天命而用之「。
在東方,朱熹說「性即理」。雖然朱熹沒能從這裡發展出科學,但這種思維模式其實和西方的啟蒙理性主義其實有相通之處。也就是說,超越於人類之外,有一個普遍的理,人需要去做的就是發現它。雖然一個偏向於外在的理,一個偏向於內在的理,但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
但很多人對於這種理性主義還是有警惕心的,《明儒學案》裡記載,明朝的曹端在談到朱熹時說:
朱熹說理之於氣,就好像人之於與馬,馬一出一入,人跟著一出一入。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人就是死人,談不上萬物之靈;理就是死理,談不上萬物之源。
由此可見,理學或者理性的勝利給人類帶來進步的同時,也給人類帶來了迷惘:如果一切都是既定的,那麼置人於何地?
西方的牛頓其實也想到了這個,但是由於東西方思維模式的差異,牛頓最後一頭扎進了神學的殿堂,試圖證明上帝是存在的。
心學的命運
心學的代表其實就是陸九淵和王陽明,所以叫「陸王心學」。心學某種程度上是對理學的「撥亂反正」,理學沒收了人的靈性,心學又將其奪了回來。
心學裡說:「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還說:「學苟知道,六經皆我註腳。」人由原來「理」的附庸,一下子又站了起來。那感覺就好像原來是低著頭做人的,現在終於可以昂首挺胸了。但問題來了,心學怎樣去面對世界?答案估計讀者也想到了,就是「良知良能」。
但是後人很快就發現,心學有很大的流弊。心學裡的「良知良能」往往像電光火石一樣讓人無法把握。更可怕的是,由於良知良能難以把捉,在面對不確定性的時候,老百姓又可能回到那種原始的神靈崇拜命運觀。明代胡居仁曾說:
現在的人說到心,便要求見本體,察見那寂然不動處,這是有問題的。古人只言涵養,言操存,什麼時候說過要「察見」?如果要求察而見其心體,內在便互相攪亂,反而無主了。
可見心學在發展中,無法向老百姓大範圍推廣。可能只有那些天資聰慧過人的,像王陽明這樣的人,才能發現良知良能。但老百姓更多的是普通人,你讓他們如何做?不知道如何做還是好的,後期還會滋生一批偽心學,打著得道的幌子四處招搖撞騙。
從這一點來看,心學又不如理學,起碼理學是有一個可以把握的「理」,這個理是實實在在的,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去研究察看,總能有點收穫。而良知良能這個東西,即便你一輩子去追尋,也不一定見到一點消息。
命運的追問
人類從古至今,對於命運的探索大概走不出上面這三種模式。第一種命運觀是人類的靈智處於蒙昧未開時的產物,這裡無需多論。
心學和理學的爭論,有點類似於佛教裡,神秀與慧能的差別。神秀主張「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目的是去明那個理;但慧能卻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因為慧能的這個見地,認為慧能是有資格傳他衣缽的。
其實我們如果靜下心來仔細思考一下,就會發現,理性主義某種程度上代表的是全人類的命運。因為這個「理」是可求可察的,如此人人皆可實踐,在這種人人皆可實踐的前提下,人類才有可能不斷進步。事實上,歷史也正是這樣走的,人類從蒙昧時代慢慢向今天發展,就是得益於理性主義的勝利。
哲學家芝諾曾說:「命運是一條無盡的因果鏈條,萬事萬物皆因此而賴以生存,世界本身的發展也遵循著這一準則與因果關係。」
如果你還不能理解的話,可以試著想一下馬克思講的不同社會形態。人類從原始社會一直發展到今天,經歷好幾種社會形態。這種社會形態的衍變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這是天道的運行,至於說哪裡是天道的終點,誰也不知道。
而心學從某個角度講,其實代表的是個人的命運。在東方,往往都是少部分人得悟大道,但這樣的領悟很難像科學一樣普及開來,成為全人類的命運。這也是東方文化越走越難的問題所在。
心學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個人的命運,但又不全是。人在發現理的同時,還有奪天地造化之能,人雖是造化之產物,卻有生生不息、參贊天地之化育的潛力。這其實就是古人一直討論的」天人之辯「。
儒家的理想是人人做聖人,社會成大同。這本身也是人道對天道的參贊之功,天道有其軌跡,人道有其志向,人道如何參贊天道,這需要人的智慧去完成,有點類似於熊十力說的」天待人而成「。也是孔子說的「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熊十力曾說:
天者,實體之稱。實體只有無限的可能,不可謂其一切圓成……若實體果如佛氏所說的一切圓滿成就,則萬物皆稟受實體而成,萬物以外不復有實體,如此,則萬物不須自己努力、不須自己創造,唯一心皈仰實體,如皈仰上帝者而已。餘實悟實信體用不二,故對於前哲以實體比擬全知全能之上帝者皆不能贊同。餘主張萬物與吾人各各以自力發展其本體之潛能,其開拓豐富無有窮盡,其變化日新不守故常。
對於熊十力說的」發展本體之潛能「,孔子早就說了,其實就是《論語》裡開篇的「學而時習之」。這裡的「習」所表示的意思,我們今天的人,當成是複習的意思,這個是有問題的。
這裡的習其實有點類似於馬克思所說的實踐、學習、再實踐、再學習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裡,人不段的通過實踐來校正自己的認識,再用校正後的認識進一步的實踐,如此人的潛能不斷提升。這種實踐是天與人的不斷交互,也是智慧在當下的不斷展現。
每個人的潛能都不一樣,有人擅長科學,有人擅長教育,重要的是發現自己的潛能後,不斷的去提升和擴充,從而為人類的進步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而且這種實踐並不是盲目的實踐,是需要條件的。如果沒有這個條件,只能靜待其時,述而教化後人。就好像文中子曾感嘆道:
甚矣!王道難行也。吾家頃銅川六世矣,未嘗不篤與斯,然未嘗得宣其用,退而鹹有述焉,則以志其道也。
當然每個人的志向都不一樣,不是每個人都像聖人一樣有遠大理想,所以他們的實踐都不一樣,但所有人的實踐最後匯成了天道,天道又反過來作用人道。
由上可見,孔子所講"五十而知天命」,其實指的就是他對「天人之辯」的領悟。在當時的那個大環境下,也就是在當時的那個「天"下,孔子的理想是很難實施的,他所能做的只是把他的思想寫下來流傳後世,讓更多的人明白。漸漸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理解他,並且像他一樣行聖人之道。
本篇文章為本人學習中的粗淺思考,僅供參考,感興趣者,歡迎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