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門優秀的人才很多,其中最善於經商的人才是子貢。他「億則屢中」,富甲一方,是春秋時期與範蠡齊名的大商人,開創了」義利合一」的儒商傳統,被民間供奉為財神。
「善貨殖」的子貢有次請教孔子一個問題:什麼樣的人才能稱為「君子」。原文是這樣的: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論語·為政》 君子歷來有兩說,一指地位高的人,也就是從政者;二來指人品道德好的人。這裡的「君子」不論是所指執政者還是人格高尚的人,並不影響對後面句子的理解,這個問題因此可以不用糾結。後一句,才是此章的重點。
什麼是君子呢,孔子給的答覆是:「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傳統的解釋是——「在說之前先去實行,然後再按做的去說。」這就是君子了。按照這個解釋,意思就是「先做後說」才能稱為君子,「先說後做」的就不能是君子了,是什麼,想去吧。
這個論斷讓人感到有些怪怪的,若以此說,刺秦義士荊軻的個人品質就值得懷疑,因為在刺秦出發前,荊軻也是慷概陳詞表了必死的決心的,而這還沒付諸實施就先說出來不就是「先說再了。以此推論,出使西域開闢絲綢之路的張騫也不能稱為君子,奉旨西行聯絡大月氏前,張騫也一定是提交過計劃書和立過軍令狀之類的,不然那麼多應募的人中,為何獨他面試成功被漢武帝賦予重任。沒有計劃不表忠心顯然是不行的,把一干人馬連同貨物交予你手上,這一路西行可不是去觀光塔克拉瑪幹大沙漠,一行人自然也不是驢友去穿越青藏線的,因其肩負了一個特殊任務,總要讓大家看到你的決心才行。從情理上去看,這一種解釋就很值得懷疑。
還有第二個疑點,從語句上再來看。按照這個解釋「在說之前先去實行,然後再按做的去說」,若原句真是這個意思的話,那就太囉嗦,失之簡潔了。因為這個解釋的前半句「在說之前先去實行」本身就包含了說與做的關係,也就是「說在前做在後」,而之所以出現這個謬誤,是因為對原句的理解出現了偏差,也就是說原句本義並非這個解讀的意思。
大概自從朱熹開始,關於這句話的解讀基本上就定型了,後世也採用了這一傳統的解釋,實際上這句話的本義並不難理解,「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就是說:「先說(構想、方案、方針),然後再按所說的去做。」這樣去理解,原句的「而後從之」就有了安放,就不會顯得多餘,「從之」的「之」是代詞,代指「其言」,從的主語是「行」,也就是「行如其言」,按所說的認真去做,不要打折扣。由於受到孔子不喜誇誇其談和提倡謹言敏行觀點的影響,後世注家在註解這一章時,都不太敢往「先說後做」這一觀點上靠攏,為了尋求與《論語》中其它章節的思想旨要整體對接,轉而無一例外的採取了上面傳統的這一解釋,遺憾的是這也與本意正好背道而馳。
傳統解釋所依據的《論語》中提倡要少說多做的章節比較多,下面列舉幾處比較具有代表性的: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論語·裡仁》子曰:
「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論語·裡仁》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論語·憲問》
也許正是因為《論語》中多次出現輕言重行的章節,更讓人堅定了「先做後說」,而不是「先說後做」的這一結論。只是,孔子雖對誇誇其談的巧言令色的人不怎麼感冒,也比較喜歡務實的人,可這並不代表孔子不接受「先說再做」的這一觀點啊,這是不應該混為一談的。一起來看看列出的這三章都在說些什麼:
「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講的是謹言敏行,謹言不是不可以說,而是想好了再去說,這與「先說再做」並沒有衝突。
「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古人的話不輕易說出口,是恥於自己做不到。」這就講的更明白了,這句話的觀點也並非主張不說,而是以說了卻做不到為恥,而這又怎麼可以看做是孔子不倡導「先說後做」呢?與上面這句語義相同的「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同樣是在說「以講的多做到的少為恥」,這不但不能看做是排斥「先說後做」的論據,反而更像是針對「先說後做」之後而言的——說的話要踐行,如果做不到才是真的羞恥。
由此不難看出,孔子不曾有過不同意「先說後做」的點滴言論,甚至孔子並不看低一個人演說能力的重要價值,他所真正排斥的只是言之無物卻又心懷不軌的那種人,千萬不要會錯了他老人家的本意。實際中,一個人口才出色能有什麼不好,演說能力也是做事的必備技能,那個因在課堂上睡覺被孔子痛罵的弟子宰予,雖然經常頂撞孔老師,可因其出眾善於辭辯的口才,不是一樣得到孔子的認可了麼,排在子貢之上位列孔門十哲的言語科,這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先說後做」並不是一個新生現象,在古代議事的朝堂上,這種現象已是普遍的存在。試想一下,有哪一個治國理政綱領不是在眾人商議的言說中規劃出來的,也因有了具體方案和藍圖,在實施過程中才便於監督和控制,才能按照所說的高質量推行,不太容易打折扣糊弄人,那說出去的話民眾可都是記著呢,比起悶著頭「先做後說」來說,有著更為積極的意義。
自宋始就已固化成為民族思維的這一「先做後說」講法,對國人性格與精神面貌的影響是比較大的。至此國人靈魂中就少了些活脫脫的生命氣象,士人身上便多了一些謹慎刻板的精神特徵,到了明清,這種特徵就更明顯了。發展到後來,已經不再是什麼時候說,而是什麼時候都不能說、不敢說,亦步亦趨轉化成了只會彎著腰低著眉,時不時還要撲通跪下砰砰砰再磕幾個頭的提線木偶,弘道的說辭雖然還會掛在酸儒腐儒的嘴上,可狗操豬的味道老遠就能聞到,稀裡糊塗給人一種精神恍惚的感覺。
一個不能發聲、不敢發聲的民族,是沒有未來的,大清的教訓已經很深刻了,不消再說些什麼。
取自書稿《論語心語》中的章節,有刪減, 請長按二維碼識別關注我的公眾號:guoxuexinyu,感謝默默打賞、轉發、點讚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