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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有爭議的問題是「無為而無以為」與「無為而無不為」的區別。有論者提出, 「道家『無為』理論,其基點在於強調人不應當刻意追求,甚至連想都不要想,而應當讓一切都隨順自然。這在老子早期的理論中稱為『無以為』。老子後期的哲學思想適應了社會形勢需要,於『無為』理論中加上了積極進取的內容,提出了『無為而無不為』的命題,將隨順自然的命題加以改變,變為隨心所欲,無所不為。」(晁福林:試論先秦道家「無為」思想的歷史發展——從關於郭店楚簡的一個爭論談起,江漢論壇2004年第11期)
該論者認為:「郭店楚簡《老子》則正處於這個轉變的時期,所以只是郭店楚簡《老子》乙本裡有一處提到:『學者日益,為道者日員(損),以至亡為也,亡為而亡不為』。而在此以前的歷史時期的《老子》思想裡,則有多處提及『無為』。並且十分強調『上德無為而無以為』(註:見王弼本《老子》第38章及帛書甲、乙本《老子》皆同。),實將『無為』與『無以為』緊密聯繫在一起。」 (同上文)
我認為,這一思想劃界的根據似乎並不充足。《老子》涉及到「無為而無不為」的有兩處,一處是第37章,竹簡本作「道恆無為也」,帛書本作「道恆無名」,世傳本作「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一處是第48章,竹簡本作「無為而無不為」,帛書本缺損,世傳本作「無為而無不為」。世傳本成書的時間似不可考。帛書本抄寫時間在漢初。竹簡本抄寫時間不遲於公元前三百年左右,比帛書本的抄寫時間早了大約一百年。值得注意的是,各本抄寫時間的早晚與它們所依據的祖本成書時間的早晚又不是一回事。因此,根本無法根據這三種版本《老子》中是否有某句話,就能推斷出老子以及學派的思想變化來。
該論者的說法也有自相矛盾之處:一方面他說,世傳本及帛書甲、乙本十分強調「上德無為而無以為」,言外之意是竹簡本沒有提到「上德無為而無以為」;另一方面他又說:「傳世《老子》王弼本第38章載: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必須注意的是,郭店楚簡《老子》乙本和甲本皆有與之相應的文字,確謂『上德無為而無以為』,其它文字亦與王弼本相同。」(同上文)這兩個說法顯然是不能同時成立的。如果是後者,那麼這些文本就沒有什麼根本區別了。實際上,他的第二種說法是錯誤的。竹簡本中根本就沒有世傳本第38章那段話。
竹簡本沒有「無為而無以為」的說法,這也不能反映老子以及學派思想有何變化。竹簡本是一個節選本,如前所說,它是楚墓主人東宮之師根據儒家的標準對《老子》節選的結果,刪去含有「無為而無以為」的那段話,是因為這一章對儒家的仁、義、禮進行了十分尖銳的批判。這跟老子及其學派的思想在「無為」觀上的變化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實際上,「無為而無以為」跟「無為而無不為」一定是彼此不能相容的嗎?一個關鍵的問題是,怎樣理解無為。該論者的觀點是,無為就是什麼也不做,無以為就是連什麼也不做都沒有想,是徹底的清靜無為;而「無不為」就是有為,是隨心所欲、無所不為。我認為,這一理解是不準確的。
老子的「無為」,並非是什麼也不做,而是不特別地去做什麼,不為了任何一個特殊目的而去做什麼。在這一前提下,他什麼都可以做,這就是「無不為」。「有為」也並非指有所行動,而是指特別地去做什麼,為了一個特定的目的去做。「無以為」就是並非有意的意思。這是對「無為」的進一步強調,或徹底化,即連「不特別做什麼」也是自然的,而非特別要這樣。「無以為」與「無不為」應該是老子無為思想的兩個方面,缺一不可,互相補充。我們可以設想,如果無為就是什麼都不做,那是十分荒謬的:作為一個人,他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呢?例如不吃不喝?老子的思想應該還沒有膚淺到如此地步。他只可能要求一個人在無論做什麼的時候,都不要特別地努力去做,而是順其自然地去做。
梁啓超在評價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時說,「五千言的《老子》,最少有四千言是講道的作用。但內中有一句話可以包括一切,就是『常無為而無不為』。」「老子喜歡講無為,是人人知道的,可惜往往把無不為這句話忘卻,便弄成一種跛腳的學說,失掉老子的精神了。」( 梁啓超:老子哲學,梁任公近著,民國叢書第五編·91,上海書店影印版,p.25)我認為梁先生的概括是十分精到的,而對人們的提醒至今仍然有著警示作用。
在當時人們特別是統治者太「有為」的情況下,老子的這一思想有著解毒劑的作用。但它也容易招致誤解。而且這一思想本身也並非無可挑剔。「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歸根結底是「人法自然」。人也應該貫徹道的精神,「自己這樣」。但什麼是人的「自己這樣」?天、地的運行似乎都沒有目的、沒有意識,但人也應該這樣嗎?人的「自己這樣」是否應該不同?人是否應該有目的、有意識的行動?我想,答案應該是肯定的。老子的五千言《道德經》,我相信他也是有意識、有目的地寫出來的。人不可能完全沒有目的、完全無意識地去做什麼事情,除非他退回到極其低級的生命層次中去,甚至變成無生命物。因此,我想,「無為而無不為」固然有其存在的價值,依據老子的句式,更好的說法是否可以改成「有為而無有為」。這意思是,人首先是有目的、有意識的動物,同時也要時時注意自己的目的、意識必然會有的局限性。
【本文摘自《中國社會思想研究》(黃忠晶等著,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7年版)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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