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算不上點心,但烘烤切片就另有說法了。
「別把饅頭不當乾糧,別把村長不當幹部。」村長無品級,就像饅頭算不上點心。客至,奉上雲片糕,待客之道;遞上淡饅頭,當心遭白眼。
如果烘烤切片呢?那就另有說法了。
幾年前我家阿姨要回家帶孫子,急得我遍訪中介,一中介說:「手頭有一個,不過年齡偏大,但菜燒得好。」我說:「行啊,清潔阿姨本來也要兼燒飯。」拔蘿蔔順帶著泥,不講究。
阿姨畢竟是山東人,面,發得好,一團面,按得下,彈得起:暄!彈性大,拉伸長,出鍋的饅頭可以拉著吃,就像扯嬰孩臉:癟子-胖子、胖子-癟子,復原始終胖鼓鼓。
我偏愛麵包,以為除了麵粉就是水,可以放心吃,結果肚腩凸出來了,一查,原來麵包所以那麼香、那麼松,靠的是油、糖、蛋、奶粉,還有食鹽,乖乖,暗藏那麼多誘發三高的添加劑,從此麵包在我印象中,貼上敵敵畏標誌:一個骷髏頭、兩根屍骨叉。
現在看著阿姨發麵,除了麵粉就是水,突發奇想:切片烘烤,如何?
饅頭切片,放在麵包烤箱的鐵絲夾裡,按下,烤好了彈出,兩面黃,起殼!冷卻後,按下再烘,再次彈出,外脆內松,如裹盔甲,一彈即碎,很有層次感,入口嚼,刮啦鬆脆,塌方般的脆裂,腦門上「刮啦啦」地迴響,滿嘴脆屑粒粒。此時,牛奶是最好的知己伴侶,吮一口,焦脆軟化,捲成一團,麵粉的「擰」性就煥發出來。
饅頭切片不能厚,否則外殼脆、夾心軟,嚼在嘴裡,噴出一股熱氣,齒間一團溼麵團,脆殼散成的焦粒被淹沒了,嚼勁沒了,還嵌牙縫;太薄成了瓦片,捲成弓背瓦,只有脆的一層,近乎焦炭,一咬碎粒滿地,滿嘴枯焦,幹乎乎的,微苦。最佳厚度:兩次烘焙後,饅頭片邊角微卷,面片金黃,此時香而不焦,一層殼,如痂,古籍中有路人甲:「性嗜食瘡痂,以為味似鰒魚。」
還有個訣竅:第一遍彈出,鉗出來透氣冷卻,再按入烤箱。這就像文章,第一稿擱段時間,再改,會有新的感覺,摻入後更豐滿。如果第一遍烤黃彈出,未冷卻,迅速按下夾子烘焙,等於加倍烤,外焦內枯,口味發苦,需用茶湯漱口過濾。
切片饅頭的麵粉須「陽光帶麵粉」,比如陝西,早晚溫差大,生長期長,日照足,出鍋的饅頭切片,散發出酸香味。橫截面蜂窩狀、網絡化、氣孔密,相比麵包:緊湊!氣孔間的筋絲有點兒閃亮。麵粉有筋道才會亮。
揉面時,撒一大把核桃仁,最好是山西貨,油性大,生吃脆香。鑲嵌核桃片的饅頭切片,級別上去了,稱呼要改口:核桃片!入口嚼到核桃片,卻與雲片糕有些差異。有時候阿姨會摻入紅豆——先熬煮一夜,豆:酥不失形,灌汁和面,這樣烤出來的饅頭片,色如重糖糕,暗紅,白斬雞變紅燒肉,色香撩妹。
我當過一年大爐工,封爐子前,將饅頭切片放在鐵鍬裡,擱進爐膛內,兩面烤黃後,脆而已,香氣沒有,煤氣很重,相比饅頭,軟硬而已,滯留於烘山芋級別;因為沒有核桃片,缺乏油香;還有,不是陝西筋道麵粉。
美食如美女:伐性戡命!見了貪婪,不免失控,難免過量。美食家們多為「堂(糖)兄弟」,饅頭切片例外,雖然美味,純天然、素食材。每頓兩片,計量精準,美食居然能減肥,聞所未聞。
我晚上吃菜不吃飯,早飯中飯,兩杯牛奶、一碟淨水蔬菜、一餐兩片烤饅頭黃金片,無糖無鹽無油無脂肪無添加劑,動物脂肪杜絕。最近體檢,脂肪肝由中度偏重降為輕度。切片烘烤,好吃與減肥,這對天敵,居然和解了。
生煎饅頭最好吃的部位,應該是鍋底一層殼,好比飯餈,又叫底板。烘烤後的饅頭切片等於嘴巴兩邊貼著兩爿鍋底,一咬雙面脆。生煎饅頭鍋底如中年油膩男:油性重,吃多了,刺嗓反胃。切片饅頭天然,烘烤如同太陽下曬被子,晚上橫在鼻下,煥發出暄後之味,那是幼兒園裡記憶最深的被橫頭的氣味。
這道美食,我稱之為:李氏素片香糕。
1896年,李鴻章訪英,順便探望「老戰友」戈登的家屬。臨別前家屬送給李鴻章一隻珍貴的寵物狗。不久他們來信詢問狗的近況,李鴻章回信:狗肉很好吃。於是就有了「李鴻章狗肉」。
我們都姓李,五百年前或許是一家;一百年後,都有一道「上不了臺面」的名菜或名點。(李大偉)
【來源:新民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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