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是樹中的王者,挺拔俊俏,遠望過去,像一個久經歲月風霜,卻依然有著少年心的壯實男子。
如果沒有古詩詞,也許,梧桐會一直這樣,健美在歲月的斑駁裡,自有它的茂密。
就像詩經中傳唱的那樣: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君子之車,既庶且多。君子之馬,既閒且馳。矢詩不多,維以遂歌。
在中國最早的詩歌集裡,你看,梧桐出現的地方,一片繁茂和喧鬧。
可如今,我們一提起關於梧桐的古詩詞,恐怕大多數人首先想到的,都是「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沒錯,有梧桐的地方,就有愁。
是不是很驚訝?
這段愁,有的起源於閨中思君等相戀相思之苦,有的是因為貶謫羈旅,有的是因為家愁國恨,總之就是,有梧桐的地方,就一定有愁。
不過,有愁的地方,就有情。
行香子-七夕(宋代:李清照)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雲階月地,關鎖千重。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梧桐葉慢慢飄落於地,居然是因為被草中的小蟲叫得受了驚!這樣的寫法有點誇張,但正是這樣的誇張,我們才明白了,這個七夕節的空寂。
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靜得只聽到了蟲鳴,只看到飄落的梧桐葉。
由實景,到想像,背後的心情,怎一個愁字了得?
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宋代:蘇軾)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蘇軾別貶謫到黃州時,某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獨自踱步於自家院子裡,寫下這首詞。
有驚,有恨,還有孤獨與寂寞。
這樣的情,如何不催生出愁來?可是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又會整裝待發。
相見歡(南唐:李煜)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登高遠望,故國飄零,心中的愁意,似抽刀斷水,只想舉杯消愁,這時候,看到深院中的高大梧桐,只覺得,立在那清秋月色下的,是一樹悽惶。
我常常喜歡在有陽光的午後,漫步於上海很多條梧桐夾道中。
淮海路,衡山路,武康路,餘慶路......
上海是一個對梧桐情有獨鐘的地方,在很多條街道兩旁,都可見到法國梧桐的身影,小資、秀氣、有調子。
在夏天,路兩旁的綠色小姐,優雅的向對方,友好地伸出手,握個手,遠遠望去,倒像是一長條綠色拱門,走著走著,你便感覺不到上海的炎熱了。
在秋天,梧桐樹是最積極的掉葉子的,仿佛搶著告訴你:真正屬於我的季節已經來啦!
抬頭望,我總是想不明白,這樣優雅又挺拔的樹,看上去就像在詩書世家長大的,溫潤公子,不是本該風度翩翩嗎,如何與「濃濃的愁」掛上鉤的?
大概因為最初將梧桐寫進詞裡的那位詩人,愁正濃,才氣也正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