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簾幽夢何寄
圖:來源網絡
老屋,是我們鄰居的家。
老屋,在我家的西面,他的牆,和我家是共用的。這次回去,又看到這座老屋,踮著腳隔著斷壁殘垣,往院子裡望去,院子布局沒有絲毫改變,只是更破舊了,人去屋空,老舊的格子門窗,坍塌的牆壁,給人一種隔世之感,只有牆壁上肆意攀援的喇叭花,略顯一絲生機。
這家的主人,早已過世,他們的兒女,有的已然不在,有的也步入了老年,而他們一家人的故事,很是讓人噓唏不已。
一
這家的男主人,據說他家在當地是名門望族,世代書香門第,且大多都有了出息。抗日戰爭時,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當了日本的翻譯官,解放後,不用說,他成了專政對象,幾間草房分給了窮人們,他也是東躲西藏,要不是有個當官的親戚暗中保護,他也早就身首異處了。後來,每當有個運動什麼的,都要把他揪出來,帶大尖帽子遊街。平時沒事,他和老百姓一樣,下地上班,倒也相安無事。農村人本就質樸,又沒看他做什麼挖社會主義牆角的事,所以,看不出對他有什麼刻骨仇恨似的,也不能把他當另類看待。由於他識字,有時還讓他在牆上寫寫標語。人們說,從到這個莊,沒聽到他說過什麼話,也不知他笑是什麼樣,總是早出晚歸,深居簡出,收拾莊稼,他就這樣,在農村這個廣闊的天地裡,一天又一天的生活著,終老一生。
這家的女主人,是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年輕時長的很標緻,特別愛乾淨,和他生育了三個女兒,但沒有兒子,後來不知在哪要了一個。她脾氣不太好,總聽她嘮嘮叨叨,罵了這個罵那個,可能是生活的反差太巨大,由貴夫人變成家庭婦女,讓她覺得很委屈,也可能拮据的生活讓她不適應,反正,他們家不大消停。老頭子去世後,女兒們早各自成家,他自己一個人過,半夜起來就給老頭子說話,還拿出點心來,嚇的女兒不敢和他做伴了,後來,聽說她也生活不能自理了,眼睛也看不見了,過了幾年,活了九十來歲,就去世了。
他要的這個兒子,是一個私生子。奶奶活著的時候,對他很嬌慣,可奶奶一沒,他的苦日子就來了,養母對他不太好,經常數落他,那時他十五六歲,也許正是不聽話的年齡吧,挨打是家常便飯,總是打的他嚎叫,有時把木棍都打斷了,鄰居們有時聽不下去,也去拉一下,勸勸,看到他,都長籲短嘆的。當他長到十九歲的時候,因為那時家家都困難,這樣的家庭,成分高,也不好說媳婦,他不知怎麼想的,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一天,就喝了藥了,喝藥後,跑到玉米地裡,折騰了半天,死了。村裡大人都說,這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
他的三個女兒,個個長的都如花似玉。一看就知不是莊稼院的閨女。特別是老大,簡直就是個十足的大美人,她個頭高挑,身材勻稱,雪白的肌膚,細如凝脂,鵝蛋型臉龐,白裡透紅,一雙大眼睛似乎會說話,舉止端莊,說話從不高聲,如大家閨秀一樣,真是人見人愛,人見人誇。我們的門上有一幅畫,媽媽說,畫中的那個姑娘特別像她。可是,在那個講究成分的年代,在那個交通閉塞,貧窮落後的山村,縱然她貌美如花,氣質如蘭,可那些根紅苗正的人家也不願娶他,怕影響了下一代的前途。最後,一個娶不起媳婦,長的醜陋的男人要了她。人們都說,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了那啥上。不過,丈夫雖沒啥能耐,還算老實本分,日子過的也算安穩。老二的命運和老大一樣,長大後順理成章結了婚,生兒育女過日子,不過,聽說丈夫脾氣不太好,婆婆也有些厲害,二姑娘氣受了不少,但老二脾氣柔順,逆來順受,日子過的倒也安穩。
二
過了幾年,老三也出落成水靈靈的大閨女。這個女兒,雖然沒啥文化,但長的好,心地善良,心靈手巧,一顰一笑,讓一村年輕人傾倒,而她找的婆家,如平地一聲驚雷,把全村人都震了。
她的婆家,全家是城市人,而且還是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大城市---蘭州。聽說要坐幾天火車才能到,不僅如此,公公還懂醫術,曾來此給全村人治過病,公公走家串戶給人看病,連這個沒過門的兒媳臉上都有光了。丈夫呢,雖還沒見到,但也是吃公家飯的,雖然有一條腿是假的。
人們都說,這個婆家,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這是實話,因為,在農村,女人要想改變命運,除了找個好婆家,沒別的法了。可就是想找,上哪找去呢,姓姚的人家有個五姑娘,美的蓋了冒了,是人們公認的村花,只有她,找了個礦上挖煤的,可就這個煤黑子,把個莊稼人都羨慕死了,姑爺來了,和對待皇上似的,全村的小孩子都跑著看人家,想看看城裡人長什麼樣。
農村人一輩子總在方圓十幾裡的地方轉悠,很少出遠門。這姑娘能去這麼遠的地方,聽說還有火車坐,媽啊,死了也值了。三姑娘的兩個姐姐都嫁在本村,幾乎一輩子也沒出過這個鎮,她成了飛出山溝,走入大城市的第一人,到了城市,住上樓房,上茅房都不用出屋,冬天還不用燒火,天哪,這不是到了天堂嗎,況且,她家還有醫生,有個頭疼腦熱的,大夫都不用找,丈夫嘛,雖說有點殘疾,但人家有工作啊。工資國家給發,吃糧國家給本,這樣的日子,可是農村人做夢都想要的。於是,擇個吉日良辰,老三風風光光地出嫁了。村裡大媽大嬸們都說,這個閨女可熬出頭來,要過好日子去了。而那些年輕的小夥們,一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每次回家,總能聽到關於三姑娘的零零碎碎的消息。開始的幾年,說她過的還可以,生了一個女兒,有點智障,又生了一個兒子,還把父母接去住了些日子。
但後來,聽到的就越來越不吉了。聽說她在婆家並不幸福,丈夫脾氣不好,經常酗酒,兩人經常打架,急了的時候,還把她的頭往牆上撞。撞的頭破血流的,後來,聽說她們離婚了,智障女兒判給了她,她帶著女兒四處漂泊,做些買賣什麼的。至於她經歷了什麼,我想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了。
後來聽說,她又結婚了,第二任丈夫,不知是哪裡的,人們說他是不務正業,品質惡劣的惡棍。根本就不是過日子人,一家人的生計,只靠她做買賣的微薄收入勉強支撐著,跟上這麼個惡棍,日子可想而知,聽說,因為他把智障女兒糟蹋了,兩人大打一場,從那以後,他們是戰爭不斷,逐步升級,她也更是挨打無數,又一次,她回家,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一幕,兩人又是打的天翻地覆,後來,聽說,她就死了,埋在哪也不知。
失去了母親的保護,這個智障女兒流落街頭,開始了乞討生涯,討回去的錢物,就供這個垃圾男人消費,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
也算老天有眼,有一天,這個女孩子正在大街上乞討,一個老家的人去外地辦事,路過正巧看到了她,很是驚詫,就把她帶回了家,然後,聯繫她遠在蘭州的父親,父親把她接回去了。現在什麼樣,就沒人知了,也許是嫁了人,過上了還算正常的日子了吧。
三
站在老屋矮牆外,看著裡面殘破的門窗,院牆,想著這一家人的命運,不由聲聲嘆息。想當年,翻譯官年輕時,想必也是血氣方剛,躊躇滿志,很想有所作為,誰承想,動蕩的社會,混亂的時局,讓他上錯了船,至使老境如此頹唐。想當年,她和妻子應該也是青春貌美,夫唱婦隨,情深意長。誰能想到,短暫的一生,竟然這樣坎坷,且走著走著,就陰陽兩隔。想當年,他的幾個兒女,也曾爛漫天真,像可愛的蝴蝶一樣。可如今,不是兩鬢成霜,就是零落成泥,命喪它鄉。如今,老屋還在,老樹還長,可這活蹦亂跳的一家人,在哪呢?也許,只有南山的山凹裡,幾座荒冢上,那幾叢搖晃的枯草,能知端詳,可枯草下面,黃土裡面,誰又能知道,掩埋了多少歷史滄桑。
不由得想起了《紅樓夢》的好了歌註:「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是啊,人生變幻無常,如戲臺一樣,亂鬨鬨,你方唱罷我登場,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是非成敗轉頭空,人生長恨水長東,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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