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書論大師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揖》中,赫赫然寫著:「二爨出於滇蠻……然其高美,已冠古今。」「二爨」是書壇上對兩塊名碑《爨寶子碑》和《爨龍顏碑》的習稱,康有為用「高」(境界高遠)「美」(藝術美妙)、「冠古今」來讚美二爨,其用意十分明顯,就是高揚二爨的雄強之風。凡知中華民族書法藝術常識之一二者,恐無人不知這兩塊名碑是以雄強之風而標榜書史的。
爨龍顏碑
二爨碑又稱大、小爨碑,大爨碑即《爨龍顏碑》,小爨碑即《爨寶子碑》。《爨寶子碑》立於東晉義熙元年(405年),《爨龍顏碑》立於南朝劉宋大明二年(458年)。之所以分大小,是因為形制有差別,不是以立碑前後為依據的。《爨龍顏碑》高3.38米,寬1.46米,字有927個,墓主爨龍顏享年6l歲。《爨寶子碑》僅高1.85米,寬0.7l米,字有403個,墓主爨寶子享年僅23歲。然而兩碑並譽書壇,俱為神品,則是無大小前後之分的。但有趣的是,《爨寶子碑》比《爨龍顏碑》早刻立了50多年,在1000多年之後,《爨寶子碑》清朝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在雲南曲靖楊旗田出土,而《爨龍顏碑》卻是在清代道光時,雲貴總督阮元在荒蕪處發現了它。兩碑出土重見天日的時間,又是前後相隔大約50年,是巧合?不是巧合?
爨龍顏碑
自晉室南遷至其滅亡,從公元317年至420年,歷104年,後為宋、齊、梁、陳四朝所取代。這就是所謂的南朝。南朝繼承東晉的風氣,上至帝王,下至士庶,無不以書法為其雅好。但「南朝禁碑,至齊未馳」,因此碑版寥落稀少,書法傳世作品多以尺牘、書札等墨跡為主。因此,像《爨龍顏碑》、《爨寶子碑》這樣南朝豐碑巨刻的出土,是極其罕見的,二爨的出土,成為那個歷史時期僅見的碑刻文字,二爨書風標新立異,與其它碑文幾無相同者,所以更為世人所重。
爨龍顏碑
南北朝時期的書法,就楷書而言,正處於演變過程之中,楷書還沒有真正定型,此時的楷書主要見於墓誌碑刻。這些墓誌碑刻上續漢魏之隸意碑風,下開隋唐之楷體書韻,是一個承前啟後的重要階段。由於歷史和地理的原因,歷代學者習慣把我國碑刻中的魏碑稱為北碑,把東晉和南朝的碑刻稱為南碑,南朝沿襲晉制,禁止立碑,故南碑少而帖多,北碑多而帖少,因而,二爨在南朝碑刻中幾乎成為絕無僅有的稀世珍品。
從藝術的角度看,小爨碑在用筆、結體、章法上竭盡動蕩、窮盡變化之能事。同一點畫,因字而殊,奇正互變,各具情彩,書體是帶有明顯隸意的楷書體。碑中一部分橫畫仍保留了隸書的波挑,但結體卻方整而近於楷書。它的點畫特徵節奏鮮明,用筆以方筆為主,端莊古樸,拙中有巧。看似呆笨,卻飛動之勢常現。它方圓兼濟,已露出楷書靈秀之風。其字結體古樸,每多篆隸遺姿,筆法內剛外柔,融參差錯落於端嚴整飭之中,康有為稱它「樸厚古茂,奇姿百出」;李根源道其「下筆剛健如鐵,姿媚如神女」,又有稱其「筆力雄強,體勢飛揚」者。小爨碑的標新立異為後學者所愛不釋手。
爨寶子碑
《爨龍顏碑》就書法而言,與小爨碑相似,都是帶有明顯隸意的楷書體,但又別有一番氣象。其書勢雄偉強勁,筆力千鈞,氣勢宏闊,意境博大深遠,筆致參差,如刀砍斧鑿。用筆方圓兼用,筆力柔韌相濟。就其用方筆而言,比晚它六十四年的魏碑精品《張猛龍碑》渾厚大方,氣度雄渾;就圓筆而言,比晚它五十三年的名刻《鄭文公刻石》凝重沉著,挺拔勁利,已達到雄秀相融、剛柔互化的神境。在結體上粗獷茂密,堅實雄壯,繼承漢碑法度,有隸書遺意,筆畫沉毅雄拔,興酣趣足,意態奇逸。範壽銘將它與《嵩高靈廟碑》相比,認為「淳樸之氣則靈廟為勝,雋逸之姿則爨碑為長」,「魏晉以還,此兩碑為書家之鼻祖。」康有為說此碑「與靈廟碑同體,渾金璞玉,皆師元常(鍾繇)實承中朗之正統。」他在《碑品》中將《爨龍顏碑》列為「神品第一」,贊其「下畫如昆刀刻玉,但見渾美;布勢如精工畫人,各有意氣,當為隸楷之極」,足見書家對它的推崇。
爨寶子碑
我們對「二爨」兩碑作一比較,不難發現他們既有共性又有差異。其共性一是善於變化, 二是點畫象鋼鐵,入木三分,是用全身之力寫出來的。它們都是多用方筆,結字緊密,隸書筆意濃重。「二爨」的另一共性就是以詼諧的筆調,寫盡幽默滑稽之情。「二爨」本是楷書,但其用筆結體的怪誕,往往令人捧腹,粗壯憨厚的線條真讓人忍俊不止。但是兩者在用筆、結體、書風尚存在著不少差異:《爨寶子》全用方筆,《爨龍顏》間用圓筆;《爨寶子》結體多方,《爨龍顏》結體多扁;《爨寶子》筆畫粗細大體是一致的,《爨龍顏》則肥瘦並用;《爨寶子》寄巧於拙,《爨龍顏》則多用巧;《爨寶子》字大小不等,《爨龍顏》字則大小几乎一致。
爨寶子碑
南北朝時期的雲南,相繼處於劉宋、蕭齊、梁等封建小王朝的統治之下,二爨是雲南邊陲少數民族的首領受漢文化的薰陶,仿效漢制而樹碑立傳的。讓人們不可思議的是,二爨的書法風格,不是魏晉瀟灑飄逸之風格,反而與萬裡之外的、在文化交流上相互阻隔的北碑書風相似或相近,這真是一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