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溫潤的海風消散了一歲煙雲,眷戀之心便迅猛入駐了瓊島故園。喜聞那金雞報春,樂觀那爆竹花開,咬一口紅糖年糕,海南人即咬住了美好的新年。
年前的晨光含著花草香,猶如孩童般歡愉,蒞臨了祖母已守望多年的老石磨。從前操縱磨把的祖母,而今換成了勞作的母親,她只能坐在旁邊,按照她的節奏向磨孔中投放一定量的大米,似乎也投放了老人家的樸實心願和流逝的光陰。大米是放在水缸裡浸泡了一天一夜的糯米和秈米,一般採取八斤和六斤的比例搭配,方是製作一個特大年糕的最佳選擇。母親勻速地推著,祖母慈祥地伴著,一幅溫馨的鄉情和親情畫面便定格在了審美的影像裡,成為悠遠而深沉的記憶。在石磨的規律旋轉聲中,白花花的溼米粉順沿而出,跌撒於預設的容器內似落英繽紛,舞動著豐收的歌唱;又像遊子出遠門時母親回頭默默溢出的眼淚,使得你我還沒離開,便思念起故鄉來。
母親取來土法製作的紅糖條,說是這種糖的味道更加純正,將其煮水逐漸化成了「糖清」。棗紅色的糖清,可以觀照出過年時甜蜜且燦爛的笑容,與壓幹水分後的細軟米粉反覆攪拌和揉搓,使之充分融合,仿佛完美了一樁門當戶對的姻緣。架起扁形竹筐蒸籠,採用新鮮的嫩綠芭蕉葉襯壁墊底,好讓天然的植物香直接滲入粉內,添了葉香的米香很微妙,味道更能增加誘惑力。然後,抹一層食油,以防易粘。連按帶撫,填充和鋪平了整個竹筐,像母親鋪平了兒女年少時的被褥,滿滿的溫暖豐盈了前行的旅途。擱於十八寸大鍋裡,至少隔水蒸上兩個小時才能熟透。偶見母親用筷子插入米粉後迅速抽出,假如沒有沾上粉漿,便可大功告成。母親說,海南人一定要在大年三十之前做出這樣的紅糖年糕,有的通宵達旦地完成這項神聖的使命,中間需要不斷地添水和加火。等到除夕時,全家人再各自按量所需,共同分享,這便是瓊地人特殊的「開年」之一。
蒸熟的紅糖年糕,呈現一塊碩大的圓盤,雖似屠夫專用的巨型砧板,但其表面光滑誘人,仿佛可以映現最美的自己。忍不住輕撫,被微微彈回的手指像觸及了當年一場猝不及防的愛情。試欲品嘗,卻無從下口。母親慈愛地笑著,像變魔術般拿來一根紅絲線,兩頭纏手,模仿木工師傅拉起鋸條來,不一會兒便將整個大年糕分成幾份,且線直量均,似是給予我們每個兄弟姐妹平衡的愛,此時不禁為母親的手藝深情地點個讚。年糕粘性大,開始以為刀切方便,然而適得其反,還是線「割」更方便,真可謂高手在民間。
剛出籠的紅糖年糕,不僅挑逗你的視覺,而且熱軟香甜,不斷犒勞奢侈的舌尖,牢牢抓住你的胃也就順理成章。生活漸次陽光,煎、炸、炒和煮的紅糖年糕逐漸搶灘了年宴貴席。母親將放涼的年糕切片煎軟後,刷上一層薄薄的搗均的雞蛋,而後再煎。隨著滋滋的油聲,金黃色迅速外現,仿佛擁有金玉滿堂,步入金光大道,人們久遠的期盼也不過如此。半脆半糯的紅糖年糕,原香流轉,韻味悠長,倘若配上一壺絕色佳茗或是一份海南齋菜煲,一大家人圍坐暢談,足以問候和祝福整個新春。
被海南人稱作甜粑、筐粑的紅糖年糕,成為迎新的重要寄託,只因那是家鄉質樸的真滋味,滲著故土的情,透著故鄉的願。鄉人常說,日子壞好,都吃年糕。吃了,好日子更加甜蜜,壞日子除魔驅鬼。而今,其花樣也日益翻新,加了椰汁、橙汁,添了紅棗、腊味或花茶,紅糖年糕無不顯露出美好生活的不斷激進。
慢嚼細品,一份紅糖年糕,鴻運當頭,步步高,年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