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最近幾年,國內大學圖書館發展很快。不光是各大學爭相建新館,購書的勢頭也很猛。對這種現象,我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畢:一般來說,發展圖書館是好事。不論是公共圖書館,還是大學圖書館,多建一些,多購些書,不光是出版業的福音,也是讀者的福音,對全社會的文明進步有好處。前些時候,看到一則消息,說中國好幾百家縣級圖書館沒有經費買書,甚至幾年不進一本書,引起不少有識之士的憂慮。
梁:辦好圖書館,本來是大學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一所大學靠什麼支撐?除了要有好教授,就是要有好的圖書館、教學樓、實驗室、運動場,這是辦好一個大學的基本條件。教育行政管理部門也知道這個常識,於是提出了考核標準,像要求每個在校生有幾平米宿舍一樣,他們要求每個學生平均有多少本藏書。大學擴招以來,有的學校招生人數幾年內增長了一倍,有的甚至增長了2倍。我最近去了一所地方大學,招生人數已經達到前幾年的4倍。行政部門考評的時候,要求他們圖書館的藏書也相應增加到原來的4倍。圖書館館長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在採購過程中,很快出了經濟問題。從全國範圍看,2005年普通高校招生人數達到504萬,是1998年的4.7倍。像這所大學的情況顯然不是個別的。據說,光是那個省,大學圖書館負責人出事的,已經好幾起了。
畢:貪汙受賄,在許多領域都有,不光是圖書館館長。哪個部門的領導掌握採購的權力不受制約,哪個部門的領導就容易出事。和某些公路局局長相比,這些出事的圖書館館長,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今天我想討論的,還不是如何防範採購中的腐敗,而是圖書館建設能不能揠苗助長。
梁:我也想到這個問題。一所大學,可以在一兩年內蓋出新的教學樓、宿舍樓、體育場、圖書館,卻不可能在一兩年內成倍地增加藏書。一口吃不成胖子。因為大學圖書館的藏書,不光要看數量,還要講品種和質量。現在,雖然中國每年出版新書將近20萬種,不客氣地說,其中多數品種大學師生是不需要的,也是不應當採購到大學圖書館裡的。
畢:大學圖書館的藏書,應當以科學和藝術領域的圖書為特色,不能不講究學術性、知識性。而這方面的圖書和期刊,需要持續性的積累。那些有名的大學圖書館的館藏,都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持續積累起來的。況且,在當代中國,學術性的出版物往往發行量比較小,許多書,印過一次,就不再版,出版社和書店也沒有存貨。要想在短時間之內,把多少年留下的空白補起來,非常困難。歷史留下的空白,往往是多少經費也難以彌補的。
梁:我有一個朋友,在某高校圖書館採購部工作。他是一位有心人,也很有學術眼光。他選擇了幾百位國內知名人文學者,想為本圖書館把他們的著作收齊。為此,他花了多年的心血,打電話、發信、登門拜訪,結果還是感到掛一漏萬。如果沒有這樣真正愛書、懂書的人主持採購,大學為發展圖書館撥出的經費,很難收到預期效果,甚至會打水漂。
畢:是的。有了經費,要想大量購書還不容易嗎?不論是出版社,還是書店,壓在庫房裡賣不出去的書都有的是,而且折扣的彈性非常大。蓋教學樓,蓋成了豆腐渣工程,很容易被查出來。採購圖書,如果包含一定比例的垃圾書,還真不容易查清。
梁:過去,大學經費緊張,圖書館購書不得不慎重些。現在一些不懂教育規律的官員掌握著大學命運的生殺予奪之權,每年的評估成了大學校長頭上的緊箍咒。為了達標,只好對圖書館增撥經費,大量購書。在這種大躍進式的混亂局面中,出現權錢交易,就不足為怪了。
畢:中國傳統中,私人藏書比較發達,近幾百年來出現過很多有名的私人藏書樓。近代公共圖書館事業是西方的產物,進入中國後,也形成過一個好傳統。但後來這個傳統中斷了。什麼好傳統呢?就是無論地方,還是高校,或者其他學術機構裡,圖書館都是文化的象徵和標誌。地方上能做圖書館館長的,通常是名望最高的學者。其實這個館長的主要意義是象徵性的。大學也是如此,圖書館館長要由名教授出任。公共圖書館進入中國後,已成為一門專業性很強,分工很細的學科。中西傳統在這裡還是找到了一個結合點,那就是讓有學術名望的人擔任館長,保持它的高尚和尊嚴,並配備專業助手保持它的學科水準。這個傳統的消失,其實也只是近年的事。
梁:比如國家圖書館館長的位置,在傳統裡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出任的,它在很大程度上是國家學術的象徵。如果圖書館完全成為行政機構,館長相應地按行政級別配備,傳統就走樣了。過去館長其實是虛職,能比較好地發揮制約和監督作用。目前高校圖書館的問題,說到底是學術傳統消失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