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治學 相同的「三部曲」
談到治學精神,楊振寧饒有興味,「9年前,範曾先生畫了一幅大畫送給南開大學數學研究所。畫的是我和陳省身先生之間的對話,把我和他的表情都表現得非常好。我尤其欣賞的是範曾題的詩,其中有一句『真情妙悟著文章』。我認為這七個字將科學研究所必需的過程說得非常清楚。先要有真情,就是濃厚的興趣,然後是妙悟,有了它才能有結果:著文章。三部曲道盡了科學研究必經的過程。我想問莫言先生,這七個字描述文學的形成過程是不是也恰當?」
範曾:有發現,而非發明。談到風格,科學家的風格體現在什麼地方?
楊振寧:科學家肯定是有風格的,尤其是大科學家,會有非常清楚的風格。因為在科學家成長過程中,需要提煉、漸漸發展出思路。等到變成大科學家,別人看來,風格就會很清楚。我曾經對於這個問題做過一個討論。20世紀是物理學最輝煌的世紀,有三個大發明,其中一個叫做量子力學,對於基礎物理學是一個了不起的革命,參與的人有三五個,其中有兩位非常年輕的學者,一位是德國人海森堡,一個是英國人狄拉克,20世紀初出生的,他們都有巨大的貢獻,奠定了量子力學基礎。你看他們倆的文章,會驚嘆於他們的創新,可是風格是完全不一樣的。我曾經說狄拉克的文章是「秋水文章不染塵」,清楚得不得了,走了一段後,跟著他的味道一路走下去沒有任何問題。海森堡的貢獻十分重要,但是文章非常之亂,每一篇文章都有正確的東西,也有錯誤的東西,很多時候分不清楚。所以我跟學生說你看見了狄拉克的文章之後,就會覺得沒有什麼可再做了,所有正確的東西都被他說光了。但是你看了海森堡的東西就要注意,有對有錯,對的也很模糊,所以要仔細將對的錯的分開,就會有很重大的貢獻。這就是兩種風格,整個物理學前沿的發展就是這兩種不同的風格互相影響而發展來的。我不知道文學的發展是不是也有類似的現象?
莫言:作家肯定都有作家的風格,通過語言來體現。要區別魯迅和沈從文,哪怕把他們名字蓋掉,一讀文章也能作出準確的判斷。整體來說,文學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發展和變化,有了各種流派。但是各種各樣的流派和風格對作家而言有時候也是一種無可奈何。比如說,一段時間內現實主義的寫法,巴爾扎克等大作家已經把這種風格發揮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後來者很難超越。作家只有對前人的作品有所超越或者不同,才能在文壇上站住腳跟。這就逼著作家去想另外的出路,千方百計避開這些已經非常輝煌的寫作風格,尋找自己的風格,我想各種流派的產生大部分都基於此。作家個人剛開始肯定會模仿各種各樣流派的寫法,在廣泛的閱讀和借鑑的過程當中慢慢強化或者突出個性,形成自己鮮明的風格,才有可能在文壇上佔據一席之地。
楊振寧:9年前,範曾先生畫了一幅大畫送給南開大學數學研究所。畫的是我和陳省身先生之間的對話,把我和他的表情都表現得非常好,我尤其欣賞的是範曾題的詩,其中有一句「真情妙悟著文章」。我認為這七個字將科學研究所必需的過程說得非常清楚。先要有真情,就是濃厚的興趣,然後是妙悟,有了它才能有結果:著文章。三部曲道盡了科學研究必經的過程。我想問莫言先生,這七個字描述文學的形成過程是不是也恰當?
莫言:更加恰當了,因為是「著文章」嘛。
範曾:我過去問過陳省身先生,我說您是偉大數學家,您的學問我一點兒也不懂,為什麼別人說你好,好在什麼地方?他對我這個「數學無知」無可奈何,卻回答得很有意味。他說,我做得簡練,很漂亮。我想解答一個數學問題,用很繁瑣的方法得到結論肯定不如用簡潔的方法得到同樣結論。可是談到小說的話,光簡潔也是不行的,要豐富,要絢爛。有不太了解莫言的人說莫言的小說太長,我不覺得長,最長的《豐乳肥臀》也有種不盡之意在。光是簡潔漂亮可能不是小說家的使命。莫言您覺得要達到「真情妙悟著文章」應該是怎樣的?
莫言:剛才談到作家的風格,有一類很簡潔、乾淨利索,比如海明威,有的人非常繁複,像福克納。我們中國作家也可以舉出很多的例子。作家的風格應該是很多樣的,朦朧、簡潔、繁茂都是美,這可能比科學要自由。
楊振寧:如果問一個數學家或者物理學家,說你所做的重要的工作,裡面的妙悟能不能講出來?通常都能講出來。在對於一個問題思考了很久,突然靈機一動,思想就會非常開朗。但是如果問一個文學家,最重要的工作是不是中間有一個頓悟的時光?我想沒有。
莫言:也有。靈感突然到來,創作中的問題也就解決了。有時候也靠做夢。我記得看過門捷列夫發明元素周期表就在做夢時排列出來的,作家也會在夢中構思出很好的情節。《生死疲勞》其實早就想寫,但一直也寫不下去,就是因為長篇小說的結構沒有想好。有一年我去參觀一個廟宇,在牆壁上看到一幅壁畫,關於佛教的六道輪迴。我突然感到頓悟,就用六道輪迴做了長篇結構。所以寫得特別順利。
範曾:兩位先生講的對我啟發太大了。妙悟在科學和文學中都有,但是表現是不一樣的。要到實驗中去證明,文學家妙悟後直接寫出文章。文學要比科學自由得多。
談成功 不同的年齡優勢
談到科學家和文學家成功的年齡,範曾這樣發問,「科學家成功的年齡和文學家成功的年齡是很不一樣的。莫言這樣的小說家,必須要有豐富的生活經歷,並且博覽群書,十七八歲或者二十幾歲就想出一個驚世駭俗的東西,這基本不可能。可科學家是不是取得傑出成就的時間會提前一些?」
範曾:談到年齡,科學家成功的年齡和文學家成功的年齡是很不一樣的。莫言這樣的小說家,必須要有豐富的生活經歷,並且博覽群書,十七八歲或者二十幾歲就想出一個驚世駭俗的東西,這基本不可能。可科學家是不是取得傑出成就的時間會提前一些?
楊振寧:一般講起來,尤其是數學和理論物理,這是很清楚的,二三十歲的人勢不可擋。愛因斯坦二十六歲的時候一年中寫了六篇文章,其中三篇絕對是世界級的。所以有些科學的領域特別適合年輕人走進去。為什麼?有一個說法是年輕人知識面不夠廣,要解決具體問題的時候只專注在這個上面,只對著一點勇往直前。到年紀大了以後,學的東西多,面就廣了,有一個很大的壞處,就是顧慮也多了。在數學和理論物理裡,十分明顯。我想在文學裡,年齡很大的能做出非常大的工作,比如杜甫就是晚年成大家的。文學中創意的來源跟科學中的不一樣。
談夢想 中國夢是會實現的
談到夢想,楊振寧充滿樂觀,「我認為中國夢是會實現的。我在國內有十多年了,我知道有數不清有能力、有決心的年輕人。中國大學生相比美國大學生成熟,對於前途的要求比較清楚,而且肯努力,所以看到這樣的年輕人今天有了更多經濟的支援,我對於科學技術在中國的發展是非常有信心的。」莫言則延續了其以往的魔幻主義色彩,「到天上去」也表現了中國夢想。
範曾:我想請二位諾貝爾獎得主用最簡短的語言談談你們的中國夢。
楊振寧:相當我覺得這不能用一兩句話講。中國民族一百多年被欺負得非常悲慘,在座年輕人也許對此不太了解,我父親和我這一輩子,「被欺負」是靈魂深處的感受。原因大家也知道,是中國沒有發展近代科學。對於獲得諾貝爾獎,變成了全民族的期待,這是很自然的。我想是最近這幾十年中國的發展給了整個中華民族一個新的前途,也就產生了中國夢。我認為中國夢是會實現的。我在國內有十多年了,我知道有數不清有能力、有決心的年輕人。當然也存在問題,這是不可避免的,中國要在幾十年內追上西方幾百年發展的成果,問題不可避免。但是我們在種種方面都證明,我們可以將很多問題都克服,所以我對於中國夢的實現是充滿了樂觀的態度。
莫言:最近我在網上看見一條消息,美國的一家公司在徵集第一批移民火星的志願者,中國人報名很多。我想這也表達了中國人的夢想:到天上去。
範曾:要言不煩。因為我們的航天事業正在迅猛發展。(記者 鄧 暉 豐 捷 通訊員 劉 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