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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河文明,亦即哈拉帕文明,自19世紀被發現以來便引起世人的極大興趣。這一古老文明區域主要集中在南亞次大陸的西北地區,是南亞次大陸迄今為止發現的第一個獨立發展而形成的土生土長的城市文明,也是繼古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之後,世界上第三個出現的文明。其涵蓋區域達130萬平方公裡,遠大於古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的面積,它以眾多的城市遺址、獨具特色的排水系統、精美的藝術品著稱於世。然而,這一文明從公元前1700年前後逐漸消失、消亡。由於印度河文明發現的文字(約為2000個字符)至今仍無法破譯,考古證據便成為了解印度河文明的重要材料。以下根據現有的考古材料,分五部分簡述印度河文明的概況。
一、印度河文明的發現、發掘與爭議
(一)發現
印度河文明的發現基於兩點原因:一是19世紀西方殖民主義擴張的大背景,二是偶然因素。在19世紀殖民時代,一部分具有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相繼被殖民者徵服,殖民主義者出於對人類起源、文明起源的好奇,在佔領地進行考古發掘,並建立起相關考古機構,一些早期文明遺址不斷被發現。19世紀初期,英國駐印殖民者在修建鐵路的過程中拆除了哈拉帕(Harappa)遺址上的磚塊用以鋪設路基,隨後發現這些磚塊屬於某個未知的早期文明,這才使印度河文明重新被發現。
(二)發掘
1850年,印度考古之父亞歷山大甘寧漢(Alexander Cunningham)對哈拉帕出土的磚進行了研究,他發現這些具有特殊形制的火燒磚要早於佛教時代。在後來的考古發掘中還出土了部分印章,印章上的文字與眾不同,至今仍無法釋讀。
19世紀末,英國殖民當局成立了印度考古調查局(Archaeological Survey of India),對印度河文明進行了系統的考古發掘。20世紀初,Daya Ram Sahni系統地發掘了哈拉帕遺址。但是由於先前鐵路建設的原因,遺址遭到嚴重破壞,並沒有發掘出有重要價值的遺蹟和遺物。1921年,R.D. Bernerji發掘了摩亨佐達羅(Mohenjo-daro)遺址,這座城市遺址的考古發掘具有重要意義。
(三)爭議
印度河文明約在公元前2500年時全面繁榮,進入城市文明階段,即成熟哈拉帕時期。約公元前1700年,印度河文明衰落、滅亡,自此進入後哈拉帕階段。印度河文明未能連續延續下來,其文字至今未被破譯,學界對該文明的認識比較匱乏,存在的爭議較多。
第一個爭議是關於印度河文明的滅亡。莫蒂默惠勒(Mortimer Wheeler)(圖三)曾經對摩亨佐達羅遺址進行過發掘。惠勒得出結論認為印度河文明早於吠陀(Veda)文明,並且被吠陀文明所滅亡。惠勒的證據是其發現在摩亨佐達羅遺址的最上層留存有格鬥場景的兩具屍骸(圖四)。惠勒還引用《梨俱吠陀》(g-veda)中因陀羅大神摧毀城堡的詩歌,佐證印度河文明的城市就是被吠陀文明的創造者雅利安人毀滅的。「雅利安人滅亡說」現已經被駁斥。考古證據表明,公元前1800年至公元前1700年,印度河文明就已經衰退、滅亡。雅利安人雖然未留下考古遺蹟,但是根據語言學證據推算,他們進入印度次大陸的時間不會早於公元前1500年。雅利安人進入印度河流域時,這裡的文明已經滅亡百年了。惠勒發現的格鬥場景的屍骸位於遺址的淺層,無法確定屍骸的年代。《梨俱吠陀》中出現的因陀羅摧毀城堡的故事,很有可能發生在阿富汗而不是印度河流域。
第二個爭議是關於印度河文明的起源。近20年來大印度教主義的支持者認為印度河文明是印歐語系的發源地。雅利安人使用印歐語,其中一部分遷徙到印度,創立了印度教,在印度教的信仰中薩拉斯瓦蒂河(Saraswati)是雅利安人的聖河。印度的考古學家認為薩拉斯瓦蒂河即為圖五中虛線的部分,圖中虛線表示這條河已乾涸或成為季節性河流,虛線所表示的河流基本與實線所表示的印度河位置相近。因此印度考古學家認為薩拉斯瓦蒂河就是印度河,「印度河是雅利安人的故鄉、印歐語系的發源地」。
然而,圖五中虛線表示的河流,當地人稱之為Hakra或Ghaggar,雅利安人的聖河薩拉斯瓦蒂河極有可能是阿富汗境內的Haraxvaiti河,如圖六所示。雅利安人的故鄉可能在中亞一帶,後來他們遷徙到阿富汗地區,在阿富汗地區進行了分化,一部分人進入印度形成印度—雅利安人,創立吠陀教;另一部分進入伊朗形成伊朗—雅利安人,產生了火祆教。印度人和伊朗人的分離表現在各自語言中字母的替換和神祇善惡的對調上,主要是s與h這兩個字母的對調。如伊朗火祆教中的善神Ahura Mazda(阿胡拉馬茲達),在印度的語境中要把h換成s,即Asura(阿修羅),同時善惡也發生了變化,Asura在印度的語境中是魔鬼的意思。圖七展示了更多的這種語言現象,而這種語言分化現象發生在雅利安人到達阿富汗時期。因此,印度語境中字母s開頭的Saraswati一詞,在阿富汗可能是以h開頭,即Haraxvaiti。因此吠陀文獻中的雅利安人的聖河,極有可能就是阿富汗境內的Haraxvaiti河。印度考古學者牽強地認為薩拉斯瓦蒂河就是印度河,是一種考古活動為政治服務的表現。同時,阿富汗地區處在交通要道,當地多堡壘式建築,《梨俱吠陀》中記述的因陀羅大神摧毀堡壘的頌詩可能反映的是阿富汗,而非印度河流域。
二、生態環境與自然資源
(一)生態環境
印度河文明區域的總面積約為130萬平方公裡,主要分布在熱帶偏乾旱地區,但由於高山融雪和熱帶季風兩種降水補給,使得這裡水量豐富,可達2070億立方米。印度河流域河流走向變動頻繁,河流的改道也使得文明中心發生變化。印度河文明需要更為有效地興修和管理水利設施,以便應對頻繁的洪澇災害。此外,印度河文明區的動物主要有瘤牛、驢、鹿、羚羊、犀牛、大象等。黃牛不是這裡的原生物種,現在的黃牛是從其它區域引進的。
(二)自然資源
印度河文明區域的礦藏資源比較豐富,主要有銅、天青石、錫和瑪瑙。銅礦主要分布在巴基斯坦境內的喬裡斯坦(Cholistan)。天青石礦藏存在於阿富汗的巴達克山(Badakhshan),巴達克山附近還存在一座比較孤立的印度河文明的邊遠城市,以便控制該地區的天青石資源。錫礦也位於阿富汗一帶,印度河文明的先民會使用鹼水在開採的瑪瑙上製作花紋。印度河文明對區域內的礦藏經過加工製作後,向兩河流域輸出,這些輸出物是印度河文明的重要工藝品代表。
三、城市文明
先進的城市文明是印度河文明的最突出特徵之一。該文化區域內面積超過1平方公裡、人口超過三萬人的城市主要有三座:哈拉帕(Harappa)、甘瓦裡瓦拉(Ganweriwala)和摩亨佐達羅(Mohenjo-daro)(圖八)。印度河文明的城市所用的磚多為火燒磚,磚高、寬、長的比值為1:2:4。城市一般分為兩部分,較高的衛城和低地的外城。
印度河文明的城市規劃高度嚴整,設施科學合理。城市中的供水設施包括引水渠和井,如圖十所示,大浴池旁有一條乾涸的引水渠,河水通過引水渠可以進入城市內。圖十一展示的是朵拉維拉(Dholavira)發掘出的水井。在排水方面,印度河文明留存有覆蓋式下水道,如圖十二所示。城市中的生活垃圾則傾瀉於指定的存放地點,再由人集中運出城外進行掩埋。
圖九:摩亨佐達羅遺址
由於物品交換的需要,印度河文明存在大量的度量衡。該文明出土的砝碼(圖十三),其重量具有二進位的特點,重量比為1:4:8:16……但是到64時,砝碼重量比重有可能變成10進位。有學者認為印度先進的數學就源於印度河文明,但這一觀點並無確切的證據。
文化宗教方面,印度河文明有如下特點。第一、各區域間有不同的信仰。這可以從哈拉帕和摩亨佐達羅兩座城市的考古發掘得到驗證。哈拉帕遺址發掘出了火祭神壇,證明這座城市的信仰中含有殺生、火祀的習俗。但是,摩亨佐達羅遺址有大浴池(圖九、十),這座浴池規模巨大,顯然不為居民所用,而是宗教場所,這說明摩亨佐達羅存在對水的信仰。第二、獨特的印章。印度河文明印章背面有孔洞可以繫繩(圖十四-左),方便攜帶。部分印章上有被認為是印度河文明文字的符號,還有樹神、獨角獸等形象,其中獨角獸的形象最多。第三、無王權特徵。從現在考古發掘的證據表明,印度河文明沒有出現巨大的墓葬和宮殿建築,階層分化並不嚴重,社會財富沒有過度集中於少數人,該文明沒有發展出類似兩河流域的專制王權。印度河文明內可能實行寡頭政治,由比較強大的部落或家族進行統治。由於印度河文明的印章多為獨角獸,有學者認為統治城市的寡頭可能是獨角獸部落。而各大城市與地區間可能實行聯邦制的管理方式。第四、無明顯戰爭。印度河文明遺址很少能發現城邦間發生戰爭的證據,甚至連武器也不多見,這也說明該文明沒有演化出專制王權。
農業方面,印度河文明使用犁耕,土地耕作呈十字交叉狀。冬季作物主要有大麥、小麥、芥末、亞麻、豌豆、小扁豆、鷹嘴豆等,其中大麥和小麥可能來自於兩河流域。夏季作物主要為芝麻、棉花、大米、小米、豆類等,小米可能來自亞洲東部,豆類是本土作物。椰棗屬於常年作物,這種作物在兩河流域也存在。牲畜主要有瘤牛、綿羊和山羊。
手工業方面,印度河流域進口從阿富汗開採出的天青石和從徳幹高原開採出的瑪瑙,經過加工後輸出到兩河流域。通過與原料產地的合作,印度河文明的城市與周邊社會形成了互相依存的和平關係,這可能也是該區域少有戰爭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印度河文明還生產青銅器(圖十五),這些青銅器都為生產生活工具,基本沒有武器。
圖十五:印度河文明的青銅器
印度河文明時期河水經常改道,水利設施的防洪、蓄水作用至關重要。考古發掘證明摩亨佐達羅遺址底層曾被水淹沒。水患會帶來嚴重的傳染疾病,威脅到印度河文明的發展。水利建設方面最典型的城市是朵拉維拉(Dholavira)。該地地處近海高鹽度區,通過打井和季風降水,這座城市供養了大約5000-10000人。如圖十六,朵拉維拉城通過引入河流和季風降雨的方法,在部分空地蓄水,既灌溉農業,養活了眾多人口,又可以用水做城防。與印度河文明其它城市使用火燒磚不同,朵拉維拉城用石頭建造,且不設城牆。除此之外,朵拉維拉城還發現了迄今為止印度河文明遺址中唯一成排的文字遺蹟(圖十七)。
四、與周邊地區和其他文明的關係
印度河文明對擁有重要資源的周邊地區,會建立城市進行管理,以便控制當地的資源。比如對阿富汗和徳幹高原的納爾馬達河一帶的控制,以獲取當地的天青石和瑪瑙等礦產。通過互利合作,印度河文明與周邊社會形成了和平共處的良好局面。
如圖十八是出土於兩河流域的印章,圖中的銘文大意為來自邁盧哈(Meluhha)的使者來到阿卡德王宮進貢。邁盧哈指的就是印度河谷,靠右的兩個人物是印度河流域的使節,中間坐立者為阿卡德的國王,兩河地區要大量輸入印度河的天青石、瑪瑙等手工製品。印度河和兩河流域之間的交換主要是通過迪爾姆恩(Dilmun,即今巴林)地區進行。
印度河文明區域與兩河流域之間路途遙遠,有可能會通過二者之間的伊朗作為中轉站進行交流。2000年時,伊朗的吉羅夫特(Jiroft)遺址被偶然發現,在該遺址的山丘上發掘出了屬於印度河文明的印章(圖十九)。同時,在伊朗還出土過兩河流域風格的文物。這都說明伊朗是印度河文明和兩河流域文明交流的交匯站,印度河文明和伊朗高原在歷史上進行過交往。
五、印度河文明的衰亡
如前文所說,學界曾一度認可莫蒂默惠勒的觀點:印度河文明是由於雅利安人的東侵而滅亡的。惠勒的觀點依據是在摩亨佐達羅遺址最上層發現有格鬥而死的人體骨架遺蹟,以及吠陀詩歌中讚美因陀羅摧毀城堡的章句。上文中已經否定了這一謬誤,雅利安人進入南亞最早約為公元前15世紀,印度河文明衰亡在公元前18-17世紀,時間上不符合。同時,摩亨佐達羅上層的人體骨骼的年代是晚近的事件,亦不能成為證據。雅利安人在阿富汗地區進行了分化,演化出印度—雅利安人和伊朗—雅利安人,雙方信仰的神祇的善惡和各自語言中字母s和h都發生了對調(圖二十)。雅利安人利用馬拉輻輪車(圖二十一)的優勢進入印度次大陸,逐步徵服當地,最終成為印度文化的主流。原先印度河文明的人口,逐步退出城市生活,放棄了先進的科學技術,藝術品製造水平也相應下降,城市房屋規劃、建造也不再整齊劃一,印度河流域退化到前哈拉帕文化的水平,但是印度河文明的農業技術,如作物、工具,卻保留了下來。
印度河文明的滅亡是各種綜合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因素包括氣候變化、河流改道、生態破壞、疾病等。印度河文明的生態破壞主要是由於大量燒制火燒磚而砍伐樹木導致的植被破壞。疾病的產生是因為該區域多洪澇災害,洪泛區易產生傳染病。印度河文明的滅亡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持續了數百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