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起,我們就在源源不斷地接收感官刺激——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塑造了我們的喜怒哀樂。隨著年齡的增長,有些人開始追求更強烈的刺激,比如不停刷手機、看恐怖片、玩極限運動,另一些人則厭倦了被信息洪流裹挾,想要尋求清淨。
不必隱居,實驗室就可以為你打造孤絕的隔離狀態,但結果恐怕不會是你想要的。
科學家一直很好奇失去感官刺激會對人造成怎樣的影響,於是設計了一系列感官剝奪實驗(sensory deprivation),即在一定時間內限制受試者五感中的一種或幾種,觀察受試者的表現。
唐納德·赫布的感覺剝奪實驗
上世紀50年代,麥吉爾大學的心理學家唐納德·赫布首先嘗試了感覺剝奪實驗。他們讓14名大學生志願者連續2~3天待在隔離室中,戴上只能覺察明暗的半透明護目鏡,堵上耳朵,並用手套和護腕來隔絕觸感。實驗期間,除了吃飯和上廁所,他們都不能離開屋子。
怎麼能放過這麼好的睡覺機會?
失去刺激的受試者很快昏昏欲睡,但睡多了還是會醒過來。這時候就要想辦法打發無聊。
雖然大腦失去了信息輸入,但它還是能自由運轉的。受試者們開始在想像中徜徉、自己給自己出題、玩腦力遊戲。
到這裡都還算正常,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受試者紛紛出現了幻覺:從簡單的幾何圖形,到立體的人和物,甚至一整個場景:
「一排戴著黑帽子、張著嘴的黃色小矮人;一隊扛著麻袋在雪地裡果斷前行的松鼠走到了想像中的雪地之外;史前動物在叢林裡散步。」
有的幻象是從平面到立體,還有的會旋轉。這些有趣的場景成了無聊中僅有的樂趣,但有的也會給受試者帶來困擾。
這些幻象在研究者與受試者對話時不會消失,但是在受試者進行數學運算等複雜任務時會很快消失。
這一奇異現象的發現,使感覺剝奪實驗成了50~60年代的研究熱點。
1961年,科學家約翰·佐拜克發現,如果讓幽禁的受試者想像自己熟悉的場景和面孔,他們眼前也會出現逼真的景象,甚至覺得比現實中的更鮮活。這種現象在實驗第二天或第三天更容易發生,並且隨幽禁時間的延長愈發突顯。
60年代的一項感覺剝奪實驗,很少有人能忍受超過12小時。|圖源:DAVID PORTIGAL AND CO., COURTESY OF UNIVERSITY OF MANITOBA ARCHIVES
但和今天的網絡熱點一樣,這波熱潮逐漸冷卻,而且有些人認為這樣的實驗不人道,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新進展。
近年來,又有科學家開始關注這一領域。在一項僅剝奪視覺的實驗中,13名自願的受試者被蒙眼96小時後,其中10名出現了幻覺,發生時間大多在第二天,持續僅幾秒或幾分鐘,但有一人持續了一整天。
這些幻覺並非出自他們的有意想像,也不受他們的控制。
圖源:pixabay
一些受試者分享自己的幻覺時,如同在描述奇幻電影——蝴蝶變成晚霞,又變成水獺,再變成鮮花。
這種現象讓研究者聯想到了「邦納症候群」,這是一種出現在視覺障礙者中的幻覺症狀。然而,和幽閉帶來的幻覺一樣,我們對這一領域依然知之甚少。
如此奇幻的經歷,你是不是也蠢蠢欲動地想嘗試?但和吃雲南野生菌一樣,任何美妙的幻覺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何況這幻覺是驚喜還是驚嚇還不一定。
裸蓋菇中含有致幻毒素,切勿嘗試 | 圖源:Wikipedia
2008年,伊恩·羅賓斯教授在一個地下核掩體中進行感覺剝奪實驗。6名志願者分別被單獨隔離在一個黑暗的小房間中,戴上播放白噪音的耳機,房間裡除了床和桌椅什麼也沒有。
用來隔離的小房間和器具 | 圖源:BBC《徹底隔離》
其中一組的感覺剝奪更徹底,他們被要求戴上僅能感光的眼罩,還要穿上阻斷觸覺的護套(護套在實驗後期因引起不適而摘除)。
感覺剝奪實驗裝備 | 圖源:BBC《徹底隔離》
實驗開始前,心理學家為他們做了一系列測試,用來評估大腦中央執行系統(central executive)的綜合能力。包括:
視覺記憶測試:看一幅畫,並在30分鐘後憑記憶畫出。
信息處理測試:說出一系列顏色單詞本身的顏色,比如綠色墨水寫的「Red」,要說綠色而不是紅色。
語言流暢度測試:如報出儘可能多的以某字母開頭的單詞。
事物分類能力測試:如一分鐘舉出儘可能多的動物。
語言暗示測試:聽一則故事,並在30分鐘後回答相關問題,但提問者會有意誤導對方,需要受試者甄別。
實驗開始前,大家的各項測試結果都不錯。
實驗前的記憶測試結果(左)| 圖源:BBC《徹底隔離》
接下來48小時的禁閉中,他們不出意外地經歷了焦躁不安、自娛自樂、作息混亂和幻覺(蛇、牡蠣等等)。
受試者在房間裡不停踱步| 圖源:BBC《徹底隔離》
實驗結束後,再重複同類測試,所有人的表現都無一例外地變差了,出現了記憶力減退、反應遲鈍、不想思考的問題。
實驗後的記憶測試結果(上)| 圖源:BBC《徹底隔離》
在信息處理測試中尤其如此——他們對顏色單詞傾向於直接讀出,識別顏色的速度變慢,最慢的比先前多花了69%的時間,並且錯誤率也非常高。
所以腦子停轉久了真的會變傻
研究者最關注的是語言暗示測試。在這項測試中,一些受試者變得更容易受暗示信息誤導。比如當提問者問是A還是B的選項(A、B都是錯誤的)時,他們不再像先前那樣指出故事裡並沒有A和B,而是接受了提問者的誤導,或者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有趣的是,男性在這方面變差得比女性更明顯,但僅有兩名女性受試者並不具有說服力。
這樣的結果令研究者開始擔憂,那些經過長時間單獨監禁的嫌疑犯或證人在被審訊時可能會更容易被誤導,動搖自己原本的認知,而給出不可靠的證詞。
美國中情局(CIA)曾利用感覺剝奪進行審訊。 | 圖源:pixabay
上述實驗中,受試者禁閉不到1天,就已經感覺自己在經歷酷刑,可想而知,監禁長達數月甚至數年會是多麼殘酷的折磨。
BBC地平線欄目採訪了兩名有過長時間監禁經歷的受害者:大學講師布萊恩·基南曾被扣為人質,在無窗的地下室中被囚禁了七八個月;
巴裡·卡裡傑曾被誤判為殺人兇手,在狹小陰暗的單人牢房裡斷斷續續呆了18年才因新證據得以釋放(美國法律規定一次單獨監禁不能超過15天,中間必須至少隔4天)。
監禁期間,他們的精神狀態被逼到極限,不停踱步或搖晃身體,靠消耗想像力來填補空虛,甚至還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隨著監禁時間的延長,他們的幻覺也變得越來越誇張。布萊恩描述了其中一次駭人的幻覺:
圖源:pixabay
「我孤身一人在荒漠當中,悶熱難耐,忽然間又感到寒冷刺骨的風颳過,仿佛正在刮掉我身上的肉,最後只剩空骨架。」
布萊恩還經歷過交響樂般的幻聽,一開始他還覺得有趣,但樂曲的節奏變得越來越快,音量也越來越大。逼得布萊恩用頭撞牆,試圖擺脫這些聲音。
大腦的正常運轉離不開適度的刺激,長時間失去感官刺激後,便開始自己創造幻覺。
回歸自由後,布萊恩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才開始適應正常生活。而被監禁18年的巴裡覺得自己對時間已經完全失去概念,無法判斷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不能處理包含太多信息的任務;難以忍受在擁擠街道上開車……即使在出獄10年後依然如此。
大腦包含複雜的神經網絡| 圖源:pixabay
研究者推測,既然增加外界刺激能在大腦中建立起更緊密的突觸連接,感覺剝奪也可能導致原有的連接變弱或斷開。極端的感官剝奪無疑會對身心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
不過,短時間內一定程度地限制感官活動也有其積極意義。在如今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許多人希望自己能暫時抽離繁雜的信息。睡覺毫無疑問是一種方式,還有一種則是保持大腦意識清醒,但不再接收外界信息。
隔離箱
60年代初,研究人員為感覺剝奪實驗專門設計了一種隔離箱(isolation tank),裡面裝滿可以讓人漂浮起來的鹽水,溫度與人的體溫接近,水箱關上後隔音、隔光。現在,這種儀器多被用於冥想和療養,在裡面呆上幾十分鐘,體驗者會感到放鬆,甚至靈感迸發,但也有人覺得難以忍受,它的實際效果仍存在爭議。
其實,對現代人來說,根本不必關小黑屋,斷網就足以列入「當代十大酷刑」。
來源:上遊新聞
來源:重慶二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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