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獎後的第二天,作家莫言在山東高密某酒店內等待記者會開始。美聯社
編者按 十年前的大年夜,在莫言山東家的餃子席上,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曾對這位他十分喜歡的中國作家說:再有十年,你就能拿到諾貝爾獎。
十年後,2012年10月11日傍晚,消息傳來:中國山東作家莫言榮獲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世界文學和輿論界從此開始了「莫言時間」。
為什麼是莫言?近30年的寫作裡,這個土地之子如何使神秘的高密東北鄉成為世界性的中心舞臺?他的作品,又如何痛哭著歡笑著解釋苦難?
從1985年《透明的紅蘿蔔》到2009年《蛙》,為自己取名「莫言」的管謨業筆下卻是寫不盡的千言萬語。他說他的一切寫作,都是從人出發,而土,則是他走向世界的一個重要原因。由此看來,諾貝爾獎委員會讀懂了莫言,他們在授獎詞中所說:莫言的魔幻現實作品融合了民間傳說、歷史與當下為什麼是莫言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 楊梅菊 陳娟 發自北京
10月17日,中國作家莫言的新作、也是他的第一本劇作集《我們的荊軻》在北京首發。其時,該書網絡預定量已經超過5000冊。
讀者的趨之若鶩,顯然與六天前的那個獎項有關。
2012年10月11日,莫言作為一個世界級作家的重要性,剛剛得到證明。與此同時得到證明的,還有中國文學之於世界的不可或缺性,以及中國人對中國文學長期以來秉持驕傲並抱以期待的合理性。儘管莫言在接到來自瑞典的問候電話時表示:自己很惶恐,並且以「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來自謙自己的獲獎,但無論如何,諾貝爾文學獎的榮譽最終要歸於他個人,以及他30年來孤獨的寫作。我們所要談論的是莫言,莫言的作品,作品中高密東北鄉上演的歷史,歷史深處的人性,以及一切作品背後,那個筆耕不輟的莫言何以成為莫言。
獨一無二的創作方式
在所有藝術形式中,文學大概算得上最為廣泛的一種,它幾乎能進入每個人的內心。但也正因此,它沒有太過統一的評判標準。很難說中國的作家裡,除了莫言再無其他人可承受此榮耀,畢竟這個時代正在湧現更多的優秀寫作者。但面對諾貝爾獎,莫言一定有其唯一性,正如之於中國文學,莫言同樣具有他的不可被替代性一樣。
瑞典皇家學院常任秘書英格朗曾這樣總結自己所閱讀到的莫言:他的創作方式獨一無二,你只要讀半頁,就知道是莫言寫的。
莫言的作品中,究竟是什麼讓西方人青睞?是他的中國鄉土寫照,還是他魔幻的想像力?而又是什麼,使莫言在整個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步的群體創作高峰中耐力和爆發力驚人,並最終領跑中國文壇?
檢索近30年的寫作裡,莫言為中國文壇所貢獻的10多部長篇小說、100多部中短篇小說,你會驚訝地發現,在四五百萬字的內容裡,他的筆幾乎觸及到中國土地上所歷經的各種社會形態,並塑造出了各色各樣的人,在當代寫作者中,他的作品產量和文學疆域達到了驚人的地步。
而從第一部作品到最近一部作品,無論是成名作《透明的紅蘿蔔》還是人在中年寫作而成的《蛙》,莫言從未缺席當下的時代。他的寫作毫無疑問是發展的——《透明的紅蘿蔔》根植於少年童工的痛苦經驗,為後來的一切苦難形象找到原型「黑孩」;《紅高粱家族》顛覆官辦歷史,為新歷史敘事殺出血路,第一部長篇小說《天堂蒜薹之歌》則不畏強權直面家鄉土地上的官民矛盾甚至一度引禍上身,從而成就真正的「底層小說」;《酒國》則是90年代文學沒落中的一曲幽默輓歌;《豐乳肥臀》因內容尖銳引來批判無數,成就新時期文學30年的頂級作品;《檀香刑》將殘酷語言推到極致,進入純粹的歷史語境;《生死疲勞》則以「輪迴」解放結構和敘事……最值得一提的是2009年的《蛙》,這本書證明莫言沒有進入創作的老年,他的勇氣同樣還年輕。在這本書裡,他冷靜深入地描述計劃生育,並就這一基本國策所影響的時代和中國人性進行思考……諾獎之後,剛剛面世的新書《我們的荊軻》即將被搬上話劇舞臺,莫言說「《我們的荊軻》關鍵不是荊軻,而是我們」。
像莊稼人對待土地那樣寫作
從作家這一職業誕生之日起,人們就願意相信,一個作家只有靠作品才能站得筆直。人性、獸性、奴性,前世、今生、來世,現實、魔幻、當下,草、木、魚、蟲,牛、羊、豬、狗……透過文學的自我更替,莫言保持了直立。嚴格說,他這30年,是以越來越清醒的姿態,在堅持不懈地考問著故鄉土地上生存著的靈魂們,包括他自己。作家阿城如此說莫言:莫言也是山東人,說和寫鬼怪,當代中國一絕,在他的家鄉高密,鬼怪就是當地世俗構成,像我這類1949年後城裡長大的,只知道「階級敵人」,哪裡就寫過他了?我聽莫言講鬼怪,格調情懷是唐以前的,語言卻是現在的,心裡喜歡,明白他是大才。
的確,莫言在寫作手段上永遠不會歸於平淡,那些器官、氣味、色彩,那些繁縟、迂迴和盤根錯節,都構成他文學王國裡一道道阻人前進的密障。歸根到底,莫言的文學還是在寫人,寫人的難、苦、不高興、不容易。在他的筆下,那些看似虛浮的中國農村現實,其實往往真實到極其殘酷的地步。
像所有可敬的寫作者那樣,莫言老老實實地、像個莊稼人對待土地那樣對待寫作,他神奇地保存了一個農民的狡黠和質樸,也執拗地固守在高密東北鄉,因為在他的筆下,這裡可以是中國,也可以是整個世界。而撇開一切政治與邊角的猜想不談,莫言的此番獲獎「至少說明瑞典文學院——這一公認的世界最高水平的評鑑團體——認可了他對中國人生存方式、中國之人性的剖析,這也是對中國文學辨識度的承認」,學者朱偉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