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仙人JUMP的第277篇原創
1
2020年是個魔幻的國度,日日有驚喜,最近一件魔幻事件是去年諾貝爾獎得主賽門扎被曝涉嫌學術造假。
他合作或擔任通訊作者的三十多篇論文發布時間橫跨近二十年,作者國籍橫跨亞洲大洲,卻都犯上了一圖多用,甚至直接PS修改數據的毛病。
這操作也太Old School了。
關鍵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得意弟子也隱約表示,師父對於研究結果的改善產生了真正的影響。
這個數量遠超他的美國老鄉,諾獎得主伊格納羅。
這件事情魔幻在賽門扎即是美國科學院院士,也是美國國家醫學院的院士,同時還是兩本頂尖科學雜誌的主編,堪稱頂級大牛。
按理來說這樣地位的老科學家不至於做出這樣不體面的事,也不至於用Photoshop這麼離譜的手段來修改結果,再不濟咱們用人工智慧生成圖片呢。
只能說科學界還是挺淳樸,扇貝之類的海鮮攝入不足。
醜聞一出,所有人都面對了一個問題:
臺前光鮮亮麗的諾獎得主如此,臺後看不到的角落裡,還有多少魑魅魍魎還沒現形?
而且,為什麼專業人士做假這麼土?
一點想像力都沒有。
科技需要創新!
2
不管是誰,實習生還是諾獎得主,學術造假這事兒當然不可原諒的。
但關鍵問題不在於造假,而在於為什麼造假?
首先我們明確一點,科研結果是允許出現錯誤的,因為探尋未知中得到錯誤結論本來就是科研的常態,不然科學家不會關於原子裡到底有什麼爭個百年。
科學就是排除錯誤選項的過程。
所以錯誤可以容忍。
科學容忍錯誤,但科研結果不允許造假。
這個跟科學家學術水平高低無關,跟職業道德有關,科學家不造假,運動員不喝興奮劑,這都是作弊,也是常識。
但科學家的生活裡並不都是科學,首先,他是一個人。
科學家只需要面對很理想的環境,我搞科研就好了,但是作為人,他就面對林林總總的物質世界考驗。
科學家不會造假,但人會。
人會考慮造假,來利益最大化。
現實和理想的對衝,讓他選擇了造假這條路,那就值得讓人思考一下他所處的環境因素了。
造假不容原諒,造假就是造假,沒有理由。
但讓人選擇造假的環境,是什麼?
3
首先,作為科研角度來講,要求科學家數十年如一日的鑽研,要求科學家針對一點精益求精,這沒錯,但是機構不會等你。
不發文章,科學家就要做好捲鋪蓋走人的準備。
就拿藥物合成為例,合成需要時間,提純需要時間,生物測試需要時間,人體測試也需要時間,這些時間都是硬成本,科研本來就沒有那麼快;
但很多實驗沒有結果,科研機構要求實驗有結果。
作為科學家的身份,不能造假;
但作為人的身份,就要想想科學管自己,還是科研機構管自己。
這就和職場裡我們應該做事正直,但也要考慮向上管理。
不,用職場說還不太一樣,職場可以跳槽,科學很難。
這不是說一撂挑子就走人的事情,而是他到這個地步,已經積重難返了,他不是一篇文章造假,而是三十多篇文章造假,是長年累月造假。
這就涉及到一個沉沒成本的問題。
賽門扎從本科,讀到碩士,博士,再到成為教授執教工作,他是一路鑽研過來的,並不是所有成果都造假,讓他拿到諾貝爾的研究是沒有造假的。
但問題是,他不造假,可能等不到得諾貝爾獎的那一天。
理想中,我們以為科學是寒窗苦讀忍受寂寞出來的。
但現實中,不太是。
有些學者得到了某一大型儀器的使用權,這大型儀器一開機就能得到數據結果供他發論文,那一定會玩命開機做數據,別管這數據對人類有沒有用,我只想玩命灌水得職稱。
那他有動機去這麼做,他也想輕鬆的就把論文發了,職位升了。
這是飲鴆止渴的問題,越往上走,壓力越大,越需要他帶來新成果;
你說急流勇退及時收手,他作為一個科學家的身份,願意答應嗎?
不答應,就要看看這個骰盅。
不搖就猝死,搖完了,有1/2的機率慢點死乃至不死。
這個賭局,會有人冒著大風險去賭。
人生何處不賭?
4
二,就是經費問題。
科學家不是神,科學家也是人,需要面對預算。
我身為諾獎得主,我也需要去造假畫餅取得預算,這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今年數據漂不漂亮,文章能不能夠打動編輯獲得發表,會有力的影響到我明年的經費問題。
這不是賽門扎想不想造假,而是允不允許他不造假;
不造假,就沒法給過去投入的經費一個交代,以及進而申請出下一筆數目不菲的經費的問題。
他也可以選擇不造假,但沒有文章,科研經費怎麼來?
帶入到實驗中,預算不足那是很恐怖的。純度95%和99.99%的原料都叫一個名字,但後者能為實驗成功率提高好幾個百分點,前者會讓幾個月的實驗成果一鍵清零;
提純原料的時間會讓整個實驗的節奏再次減緩,最後實現死循環。
沒有經費,更造不出成果,搞了一輩子研究都無法突破,這對於一個有理想的科學家而言,是極度囚禁的。
對於人這個身份而言,人是有上進心的,人需要一個向上的機會,不然未來幾十年都止步於此,他捫心自問他會答應嗎?
只要他有上進心,這股欲望就會在狹小的籠子內作祟,一旦奔湧而出,就擇人而噬。
這是道德問題,但也是需求逼出來的問題。
現實是殘酷的,人想要超越現實,很多時候需要比現實更殘酷。
你殘酷,我就臉都不要,扒了你的內褲。
5
或許有人會說,有能力的人不會被埋沒,賽門扎不靠造假也能得到資金繼續科研。
那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我怎麼評定一個科學家有沒有科研能力?
科研資金要下發,作為機構,我也無法得知這個老師水平如何,我也無從得知他的項目內容,項目難度,那我只能按照論文的數量、論文的影響因子來評定。
我資金要往下發,那就是誰的影響因子數字驚人,就優先分配給誰。
這就是一個不那麼好解答的問題,得到了一個不大好聽的答案。
大家都在做樣子,裝作很努力,很有理想。
反推下來,一個美國教授,他的級別、他的經費是根據他的科研能力來的嗎?
不,是根據他發的論文數量,論文影響因子來的;
你哪怕有一篇極高水平的論文,你發到一篇地區性雜誌上,那你這篇論文的實力就是按照這個雜誌的影響因子來的。
影響因子低,這位老師就是沒實力,你的科研結果也沒什麼含金量。
那影響因子與什麼有關?它與這個雜誌上一年被引用的數量正相關。
這個拼爹的年代,雜誌也要拼。
那有些熱門領域,互相引用,因子就不可能低;
有些學科,本身就已經走到極高精尖,極刁鑽的領域了,鑽研這個領域的人本來就少,就別指望著自己的影響因子能夠輕易上來了。
科研團隊也跟著熱點走,這就是必然。
資金闊綽的科研團隊,在年底的時候拼命找發票花錢,因為你不花不行,今年花不完,證明這些資金對於你的科研項目來說是綽綽有餘的,明年再申報同樣數目的資金,就不那麼容易了。
那賽門扎如果作為一個坐冷板凳的教授,他願意看別人這麼花錢,而自己苦心孤詣,受盡涼薄嗎?
科學浪漫,但科研是現實的。
6
這件事情諷刺在,賽門扎學術水平很高明,並且水平高到了諾貝爾獎。
但造假水平並沒有那麼高明,甚至很弱智。
學術有人研究,造假就肯定有人研究,一名學者想造假,難嗎?
不難。
科研論文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論文數據佐證數據內容,賽門扎失敗的點在於,他的數據圖片直接ctrl C +ctrl V ,或者直接摳圖,因此暴露了。
我都不知道應該誇美國科研界聰明還是不聰明。
但造假很難證偽。
舉個例子,美國教授想要證明自己採用新方法合成了某已有物質,那最後結論部分需要證明自己產物屬實,需要提供各類機器檢測數據,那他可不可以直接購買已有商品進行檢測?
拿個成品去檢測各方面數據,出了問題才是問題。
你要檢測純度,那我多花錢完全可以買到小數點後好幾個點的產品;
你要問產量問題,難不成你能眼瞅著我重複這次實驗?
甚至有些檢測儀器是需要檢測某些特徵基團,因此給出某一區間的數據,至於別的數據為什麼會誕生,具體數值表示什麼含義,檢測人員也不知道;
有些心懷不軌的科研人員看到這臺機器就笑了,我直接把原料送過去檢測不就好了?
你要什麼數據,我就能做到什麼數據。
大家都這麼忙,直接點,說人話。
那想要檢測一名學者是否造假,難免就要重複他的實驗。
一般非該領域的學者有必要重複嗎?
我自己實驗都做不過來,自然不會去重複;
而從事該領域的學者知道,重複不出該實驗結果是常事 ,重複出來才是偶然。
有些實驗本身是有門檻的,需要什麼儀器,什麼試劑,很多儀器小實驗室未必就有,這就篩選掉了一部分打假的學者;
有些實驗,就是有條件也未必複製的出來,各個國家,各個地方的環境、設施不同,怎麼重複?
實驗本身就有玄學成分,跟天氣、溼度、溫度、氣壓都有關係,我朋友就舉了個非常荒誕的例子,他在莫斯科留學,複製一個實驗很難得到結果,論文上寫的室溫/常溫,他重複多次後一看作者,是一個印度人,心領神會下將溫度提升到四五十度後,果真得到了結果。
這兩個地方的不同時節的常溫,差出四五十度去,又怎麼能重複呢。
科學是精密的,但精密帶來的複雜性也是幾何性的。
甚至很多學者自己的實驗就很難重複,今天攪動儀器的速度快了,明天攪動的速度慢了;
你今天添加的藥品純度不夠,早就微微受潮,或者你的器皿有痕量殘留,都會有數據差別;
還有的藥品會因為一點點你都看不到的水份殘留,就會偷偷的爆炸,驚豔所有人。
你怕不怕?
7
最後一個問題,他造了假,科研雜誌的編輯們看得出來嗎?
編輯們也是人。
他們本身也有很多身份,他們是科學家,也是雜誌審稿人,但為首的身份,也是一個人。
是人,就逃不開圈子。
當然,什麼圈到最後都是花圈。
論文審核過程中,必然涉及到一個審稿人是誰的問題,學者想要發論文,雜誌編輯會拒絕大部分含金量不足的論文,然後將一部論文交給其他審稿人,給出評審意見。
今天你是投稿的學者,明天你有可能成為某領域審稿人,這是個圈子。
賽門扎就是這個圈子的大牛,還是兩本雜誌的主編,你會質疑他的學術水平嗎?
你得罪了一個大牛,你以後投稿的時候,雜誌編輯有沒有可能是大牛的弟子,審核你稿子的有沒有可能是大牛的朋友?
這就是一個人情往來,是科研市場上的劣幣。
別以為歐美人不懂人情世故,人家懂的一比。
很多水平不足的論文,依然見刊見報了,這是利益交換問題,你能決定別人的命運,你也被別人決定命運;
你抓著別人的把柄,你也被別人抓著把柄。
那不造假者,面對這樣的審稿環境,也會面臨著考驗。
你的論文投了某一個雜誌,如果論文不夠驚豔,編輯就會退你的論文,因為從編輯的角度來看,他有責任保證本雜誌的質量,這是他的工作。
甚至還有很多論文本身水平就不足,他抱著隨便偷偷頂級期刊撞大運的心態,編輯一時疏忽就會出現問題。
如果你的論文夠驚豔,能不能發表,就看審稿人了。
他隔著屏幕審稿,你怎麼知道他什麼心情?
很多時候因為心情不足,或者他沒有空,就隨隨便便找個由頭拒絕了你的論文,這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審稿人也未必懂你的論文,他也未必懂你的領域,甚至很多審稿人未必有作者水平高,拒稿也有可能。
最可怕的是審稿人之間的意見也不統一,這作者怎麼改?只能換個雜誌碰運氣。
賽門扎造假事件最可怕的點在於,他作為諾貝爾獎得主,會引燃某一領域的研究熱。
那一個不造假者,根據文獻得到了不同的結果,投稿到某一期刊雜誌上,編輯會問道,諾獎得主得的可不是這個數字,你要不要修改論文?
研究結果是正確的科研人員,也有按照錯誤的結論修改。
一個站的足夠高的學者造假,會讓一個領域的信任崩盤。
這就是劣幣逐良幣。
這也是目前的科研江湖的問題,有人的地方就有規矩。
先來者苦過,戴著鐐銬跳過一曲舞,等他們跳完後發現手腳上的鐐銬不再是鐐銬,而是堆金積銀環佩叮噹,以往束縛自己的規矩,為他們提供了最大的保護。
那既得利益的這,還有動力站出來嗎,還願意毀滅自己的圈子嗎。
但有人花團錦簇,永遠有人風雨科研路。
永遠有人穿戴著前行者打下的鐐銬,勉強起舞;
他們看著名譽等身的前輩,已經看到他們袍下滲出蝨子。
科學家身上,神性永遠在和人性搏鬥;
江湖中,永遠有前輩和後輩的對壘。
神性坐在高臺上,看著人性搏鬥不止,說你們做的都是錯的。
人性笑了。
你懂個屁,S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