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6日是享譽全球的美國科普巨匠和科幻小說大師艾薩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1992)逝世28周年,今年又逢阿西莫夫誕辰100周年。
這位傳奇式人物對中國科普事業的發展產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在科普創作上更樹立了一個了不起的標杆。他,值得我們緬懷和紀念。
「讀」他是一種學習和享受
「結識」阿西莫夫已有將近40個年頭。我一直非常感激這位在我的少年時代把我引進科學殿堂,並由此而改變了我人生道路的出色「導遊」。對我來說,「讀」他既是一種學習和享受,同時也寄託了一份感恩和追思。一年前,我在自己一部新著的扉頁上,寫下了一句致阿西莫夫的題獻:「在我求知若渴的時候,你給我閱讀的酣暢、理性的滋養;在我迷惘彷徨的當口,你是我人生的坐標、精神的嚮導。」
1992年4月,美國著名天文學家兼科普作家卡爾·薩根在悼念阿西莫夫時這樣寫道:「我們永遠也無法知曉,究竟有多少第一線的科學家由於讀了阿西莫夫的某一本書,某一篇文章,或某一個小故事而觸發了靈感;也無法知曉有多少普通的公民因為同樣的原因而對科學事業寄予深情……我擔心我們身旁再也沒有阿西莫夫激勵年輕人奮發學習和投身科學了。」
我以為,卡爾·薩根的「擔心」,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了阿西莫夫科普作品的價值和影響。
事實上,在中國,至少有一兩代人享受過阿西莫夫的科學恩惠——他是20世紀70年代以後最為中國讀者所熟悉和熱愛的外國科普作家。40多年前,當阿西莫夫作品由林自新先生(《科技日報》首任社長兼總編輯)等有志之士率先翻譯介紹過來之初,正值中國的文化饑荒時期。第一批讀者,包括後來在改革開放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人物,他們對現代科學基本知識及其最新進展的了解,可以說大都出於阿西莫夫的筆端。
中國科學院院士、原北京天文臺臺長王綬琯曾憶及初賞阿西莫夫風格時的欣喜:「他題材之廣幾乎涵蓋了當代科學的全方位。而其淵博、通透、明潔,貫注到每個學科的點和面,功力到處,足見其『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的底蘊。……『歷史感』貫穿在他的風格之中,如此濃鬱和鮮明,使人在他的著作中能感到人文關懷的溫暖和脈搏。這也是我對他深感心折之處。」
在科學領域,阿西莫夫幾乎成了科普和科幻的代名詞。
根深才能葉茂
阿西莫夫一生著書470部,可謂「著作超身」。我國翻譯阿西莫夫作品最多的譯者卞毓麟先生形象地比喻說,阿西莫夫的全部科普作品構成了一個陣容可觀的「梯隊」:科學總論類有《阿西莫夫科學指南》、《古今科技名人辭典》、《阿西莫夫科學編年史》、《科技名詞探源》、《終極抉擇》等;科學總論類之下的「第二梯隊」,是各大學科的分論,有如《通曉物理學》、《化學簡史》等;「第三梯隊」則是論述某一小專題的讀物,諸如《遺傳密碼》、《數的世界》、《爆發中恆星:超新星的秘密》等,其題材之廣堪稱空前,無怪乎卡爾·薩根稱他是「我們這個時代偉大的講解員」。
阿西莫夫對科學有著精深的理解,對科學的本質有著深邃的洞察力。他不僅通曉現代科學的許多前沿課題,而且也非常熟悉科學研究的思維方法和科學技術的發展歷程,因而他的作品立意高遠、邏輯嚴密,但又內涵豐富、曉暢易懂。他的文字似乎具有一種天然迷人的魅力,再深奧的科學知識,一經他的妙筆點綴,讀來便毫無生硬之感,更添餘韻無窮之妙。
請看在科幻小說《撞球》中他對於極其抽象的物理學上的所謂「兩場論」的描述:
請把宇宙想像為一塊又平又薄、柔韌性極強、不會碎裂的橡膠板。如果我們把質量這個概念同地球表面上的重量概念聯繫起來,就可以想到質量會使橡膠板形成凹陷。質量越大,凹陷越深。
「背景廣闊,主線鮮明;布局得體,結構嚴整;推理縝密,敘述生動;史料詳盡,立足前沿;新意迭出,深蘊哲理」,這是跟阿西莫夫有過直接交往的卞毓麟先生對阿西莫夫科普作品特色的概括。
他的許多單篇科普作品,不僅講述了當時最新的科學知識、最新的技術應用,還大膽地設想了這些知識和技術即將開拓的新天地以及對我們的日常生活和觀念產生的重要影響。讀者在增長知識、感悟美妙之「阿西莫夫文體」的同時,更能得到許多智慧和啟迪,還有理性思考的樂趣。
科文兼備方能行之高遠
在阿西莫夫的諸多作品中,發表在報刊上的科學隨筆佔有相當的比重。這些風格獨特、饒有趣味的作品大多從當代社會現象著眼,詮釋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各種事件,背後呈現的則是廣闊的科學與人文背景。他不只是在普及科學,而且還努力讓讀者去思考科學、理解科學乃至欣賞科學,促使人們去考慮人類與科技、歷史等各方面的聯繫,考慮人類與整個社會的協調發展,進而啟迪人們擴大視野,創造性地思索未來,向未知的領域拓展。
《宇宙秘密——阿西莫夫談科學》《不羈的思緒——阿西莫夫談世事》堪稱阿西莫夫科學隨筆之集大成之作。從這兩本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對奴隸制度和婦女地位的回望與評述,對智商崇拜和非理性的嘲諷與抨擊,對迷信和反科學思潮的剖析與批駁,還有對生與死的探索,對《聖經》的「科學解讀」,對思維方式的思考……都可謂新意迭出、論辯精闢、哲理深蘊;加上幽默、親切、常以自身經歷或體驗逗樂的開場白以及畫龍點睛的後記,更彰顯出阿西莫夫作品科文兼備的盎然情趣。
阿西莫夫具有簡單明白地講述複雜現象和奧妙事物的罕見才能,且同樣也善於一覽眾多的事實,善於描繪出廣闊的知識圖景:不僅使讀者看到一棵棵科學的「樹」,而且還看到了整片整片的科學「森林」。
我國臺灣出版的一部阿西莫夫科學隨筆集的封底,印有這樣幾行字:
從阿西莫夫身上,我們學到以樂觀開放的心態來面對日新月異的社會發展。如果我們小時候讀的科學課本能寫得像阿西莫夫的文章一樣,今天或許就不會有「科學盲」或「科技恐懼症」的問題了。
在國外,更有學者把阿西莫夫看作是當代最傑出的科學教育家,甚至是有史以來最傑出的科學教育家。在《阿西莫夫最新科學指南》一書的導言中,阿西莫夫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處於現代社會的人,如果一點也不知道科學發展的情形,一定會感覺不安,感到沒有能力判斷問題的性質和解決問題的途徑。而且對於宏偉的科學有初步的了解,可以使人們獲得巨大的美的滿足,使年輕人受到鼓舞,實現求知的欲望,並對人類智慧的潛力以及所取得的成就有更深一層的理解。」
他把科普視為一門藝術,期望人們在通過科普讀物來欣賞一門科學的進展時,可以像欣賞莎士比亞的戲劇和貝多芬的交響樂一樣得到美的享受和洗禮。
簡潔:用最樸素的語彙
「簡潔」是「阿西莫夫文體」的一個突出特點。阿西莫夫在自傳中記述了這樣一件事:
在他二十來歲還沒有真正從事科普創作的時候,某出版社一個名叫沃爾特·布雷德伯裡的編輯約他寫一本科幻小說。他尋思:自己既然是「正式的作家」了,那就要努力把小說「寫得文學味濃一點」。可是,布雷德伯裡把他寄去的兩個樣章退了回來。下面是他倆之間的一段對話:
「你知道。」他說,「『第二天早晨太陽升起來了』這句話海明威會怎麼寫?」
「不知道。」我急切地問道(我從未看過海明威的作品),「他會怎麼寫呢,布雷德?」
布雷德說:「他會寫,『第二天早晨太陽升起來了。』」
接著這段對話,阿西莫夫感嘆道:「那就足夠了。這是我上過的最好的文學課,只用了10秒鐘。」
的的確確,阿西莫夫的非小說作品極為簡練,總能直截了當地說明事物,並且措辭嚴密,幾乎很難找到多餘的字句。他曾在一篇名為《寫作寫作再寫作》的短文中提到他寫作的幾個信條,其中之一便是:能夠用簡單的句子絕對不用複雜的句子,能夠用字數少的單詞絕對不用字數多的單詞。
他還頗為自得地提出了一個有關寫作的「鑲嵌玻璃和平板玻璃」理論。他說,有的作品就像你在有色玻璃櫥窗裡見到的鑲嵌玻璃。這種玻璃櫥窗本身很美麗,在光照下色彩斑斕,但卻無法看透它。至於說平板玻璃,它本身並不美麗。理想的平板玻璃,你根本看不見它,但卻可以透過它看見外面發生的事。這相當於直白樸素、不加修飾的作品。理想的狀況是,閱讀這種作品甚至不覺得是在閱讀,理念和事件似乎只是從作者的心頭流淌到讀者的心田,中間全無遮攔。
在阿西莫夫的作品中,很難見到華麗辭藻的堆砌和語句的刻意雕琢。他的寫作風格如此與眾不同還在於,他始終注意營造一種跟讀者的親近感。讀他的作品,你感覺到他仿佛是在跟你聊天,而不是對你說教,正如阿西莫夫《終極抉擇》譯者王鳴陽先生所言:與其說他是在告訴你「有什麼」,還不如說他是在引導你「分析什麼」。於是你在閱讀中不知不覺地就「參與」進去,同作者(更嚴格些說是同科學家)一起進行分析和推理,討論種種可能性,去得出自己的結論。
在他筆下,文字有味,科學真美!
(作者系《科普時報》總編輯、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常務副秘書長)
來源:北京晚報 作者:尹傳紅
流程編輯:TF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