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泰說:「黃禹錫事件暴露了韓國一個根深蒂固的問題,這是一個國家發展過程中必須經歷的階段。」
事件進展到今天,韓國的科學家和媒體都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而目前,最傷心的是韓國的老百姓,在這個事件中,他們受到極大的傷害。
李旻泰是一位韓國社會學者,他在北京生活了10年。去年12月下旬到今年1月初,黃禹錫事件進展得最熱烈的這段時間,他恰好在韓國,目睹了韓國上下對這一事件的反響和態度。1月9日,在黃禹錫事件的結論即將公布的前夕,他回到了北京,也帶來了作為一個韓國公民,作為一名社會學者對整個事件的認識與思考。
非科學的理由,愛上了黃禹錫
李旻泰:說起黃禹錫,不能不說到韓國的國情。黃禹錫之所以被眾多的韓國公眾支持和擁護,是因為他滿足了公眾心中的某種期待。韓國是一個小國,這些年發展很快,然而普通百姓在精神上、物質上都有些「苦」。他們期待某種奇蹟出現,特別是與地域規模形成反差的巨大奇蹟,而黃禹錫符合這種奇蹟的條件。他畢業於著名的高中,與很多科學家不同,他善於社交,在韓國上上下下交遊廣闊,是一個符合「偶像」條件的人。
和大多數韓國人一樣,在事件發生前,李旻泰對黃禹錫的成功感到驕傲,這種驕傲體現了愛國主義熱情。但被這種熱情左右,公眾和媒體都犯了錯。
李旻泰:最早把黃禹錫塑造成明星的,是韓國三家最大的報社,這三家報社在韓國的影響力佔到了70%左右。然而,這些報社在報導科學家的成功時,卻違反了科學和新聞原則。他們並沒有派出懂專業的科學記者,也沒有從科學的角度進行報導和作出判斷,而是片面地肯定和擁護黃禹錫的成就,講述有關黃禹錫的經歷和故事。這種報導方式,更像是一種偶像的塑造。於是,懷著愛國主義熱情和期待奇蹟的百姓很情願地接受了這個偶像。儘管有少數報社提出了疑問,卻沒有得到百姓的認可。
其實,李旻泰也和很多韓國公眾一樣,對黃禹錫的支持有一些非科學的理由。李旻泰在說起原先支持黃禹錫的理由時說:「我支持黃禹錫,是因為他和我一樣,支持和擁護現在的總統。」
非輿論的手段,說不清黃禹錫
科學與非科學、新聞與非新聞、愛國與非愛國,是李旻泰在對事件進行反思時提出的「三非」問題——
李旻泰:我認為,在整個事件的揭露過程中,韓國科學家,特別是和黃禹錫身份相似的同輩科學家沒有盡到同行監督的責任。對黃禹錫的成就,科學界最先提出質疑的不是和他同輩的科學家,而是一個年輕科學家的團體。他們最先在網站上揭露了黃禹錫論文的問題,而他們的質疑一開始就受到公眾的批評。
較早揭示真相的媒體是韓國MBC電視臺的《PD手冊》欄目,這個欄目相當於中國的《焦點訪談》。他們用暗訪的方式製作了一個系列節目,在去年12月,只播出一期就遇到了「麻煩」。暗訪在韓國是違反新聞法律的,在專制時代,很多新聞媒體不得不採用這種手段,公眾對此也是支持的。到了民主時代,暗訪已經不再得到公眾的支持。因此,儘管《PD手冊》欄目在立場和事實層面都是正確的,卻因「非法」這一致命的錯誤而無法堅持。
韓國公眾的愛國熱情遠遠超出了科學家和新聞記者的想像,他們對《PD手冊》欄目的抵制非常強烈——他們自發抵制隨片廣告介紹的所有產品,迫使廣告商給節目「斷糧」;他們的抵制也很有效——陷入法律和經濟雙重困境的節目曾一度中斷。
愛國主義,僅有熱情就足夠了?
去年12月中旬,也就是黃禹錫事件剛剛暴露的時候,記者曾經採訪過一些專家和學者,其中清華大學的劉兵教授曾說,韓國媒體在事件得出最終結論前,對黃禹錫的謹慎態度是科學的。而李旻泰對此卻給出了不同的解釋。
李旻泰:在事件剛剛被揭露時,很多媒體對黃禹錫的態度是矛盾的。在事件進行的過程中,韓國的記者們曾親口說他們是記者,但也是韓國人,愛國主義熱情在他們身上也是存在的。因此,在真相剛剛被揭露的時候,他們在報導真相的同時也有一種希望,即希望自己的報導是錯誤的,希望黃禹錫是無辜的。
事件進展到今天,韓國的科學家和媒體都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的一個從事醫學研究的哥哥說,現在大多數韓國科學家都認為黃禹錫是一個騙子。而目前,最傷心的是韓國的老百姓,他們在這個事件中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以我在韓國期間的觀察和了解,目前韓國百姓普遍迴避這個事件,大多閉口不談。
公眾愛上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是一件好事,這種愛一旦盲目、一旦失去理性,卻往往只能得到相反的結果。通過這個事件,我認為,韓國百姓從傷心中走出來以後,應該重新反思愛國主義是什麼,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正當方式。像現在這樣擁護和愛上了一個「騙子」的結局,對整個國家、對每個個人,都是一種傷害。
記者手記
採訪李旻泰前,記者曾有一種莫名的擔憂,因為據他在中國的好友說,他是一個非常愛國的人。見到李旻泰後,記者發現自己多慮了——他既沒有因「忌諱」而拒絕採訪,也沒有尋找種種藉口為本民族「開脫」。他和所有韓國公眾一樣,有一種傷心的感覺,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在生活中難得有「值得思考的事,不能讓它白白過去」。科學、媒體、公眾、愛國主義,這件事情值得思考的太多了。
從積極的方面看,他認為從這個事件中也能看到韓國的進步:
「我常常想,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全鬥煥、盧泰愚時代,會怎麼樣?大概是政府出面替黃禹錫遮遮掩掩——直到公眾都喪失了對黃禹錫的信任,卻始終無法確認真相。」
公開的醜聞,或許更多地發生在民主的時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