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非、中東和南亞地區,一場蝗災正在上演。
成群的蝗蟲順著風向離開棲息的沙漠,來到肯亞、索馬利亞、伊朗、巴基斯坦等國,並以最高每平方千米1.5億隻的密度,侵襲四周。此次蝗災是肯亞70年來、印度、衣索比亞和索馬利亞25年來最嚴重的一次。
鋪天蓋地的蝗災對於糧食危機本就嚴重的非洲之角地區的影響是巨大的。一平方英裡的蝗群每天可毀滅的糧食,可供3.5萬人吃一天。它們的日遷飛速度也可高達上百公裡。根據四月份的統計,蝗災已經蔓延到至少23個國家,除「南下」侵入非洲外,蝗蟲也「東進」來到伊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國,對東南亞這一「世界糧倉」宣戰,挑戰著全球的糧食安全。
蝗蟲的破壞力驚人 / statista
2020年看起來註定不是一個安穩之年。新冠疫情已讓國際社會疲於應對,幾十年不遇的蝗災又雪上加霜。蝗蟲的繁殖周期在三個月左右,每次繁殖都可使蝗群規模增長近20倍。上一波蝗蟲年初時已在伊朗沿海產下蟲卵,預計將在七月成熟,並帶來新一波災情。如果不及時幹預,或許今年先到來第二波的不是新冠,而是蝗災。
蝗蟲中的戰鬥機 – 沙漠蝗蟲
蝗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遷徙性害蟲之一,對人類社會的影響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200年的埃及。作為一種草蜢,此次蝗災中的主角沙漠蝗蟲是7000多種草蜢中最具有破壞力的一種。
這種蝗蟲主要生活在中東和北非的沙漠地區,以雨後生長出的植物為食,並在溼潤的泥土上產卵。與絕大多數草蜢不同,沙漠蝗蟲並不喜歡獨處。當聚集到一定密度時,蝗蟲的後腿會通過相互觸碰產生荷爾蒙反應,並引發外表從綠色變為黃色。這時的蝗蟲便進入了一種群居狀態,他們會突然開始躁動並成為極具侵略性的生物族群,消滅地表的各類植物並離開沙漠,大規模遷入周邊地區。
一般來說,中東地區乾旱的氣候條件,天然限制了沙漠蝗蟲的繁殖。然而,隨著全球氣候變化,自2018年以來,大量降雨為沙漠提供了豐富的水源及植物生長的條件,這幾十年不遇的機會,讓沙漠蝗蟲成功孕育了至少三代,蝗群規模擴大了8000倍。進入2019年,在一次次雨水的助力下,蝗群規模以每代20倍的速度持續擴大。
一場有關飢餓、收入和性別的戰役
蝗災直接影響著區域的糧食安全。事實上,飢餓的致死率往往遠超絕大多數的病毒。1840年代爆發的愛爾蘭馬鈴薯饑荒,就曾造成數百萬人死亡,100萬人移民別處。
根據《2020全球糧食災難報告》,目前全球約有1.35億人處於嚴重飢餓狀態,而其中7300萬人來自非洲、4300萬人來自中東。根據4月份的測算,僅在衣索比亞一國,蝗災就破壞了35萬噸的穀物、20萬公頃的農田以及130萬公頃的牧場。蝗蟲所到之處會對當地糧食帶來50%到80%的損失,有些農村甚至報告了高達近100%的糧食損害率。
如果蝗群繼續繁殖成功,在2020年下半年,全球或許會有多達1500萬的新增飢餓人口,其中僅索馬利亞就可能增加500萬人。
蝗群肆虐留下一片狼藉
蝗災之下,與飢餓相伴的是對經濟的影響。2003年到2005年的西非蝗災期間,當地農作物損失超過25億美元。根據世界銀行估算,如果沒有及時、有效、廣泛的幹預措施,本次非洲之角將面臨超過85億美元的農作物和畜牧產值損失。即便措施到位,損失仍將高達25億美元。與世界銀行類似,聯合國非洲經濟委員會也對本次蝗災帶來的損失也提出了較為嚴峻的預測,認為非洲的GDP增長將因蝗災和新冠而從3.2%下降到1.8%。
除此之外,蝗災的來臨將可能加劇性別不平等。如何彌補農村中的性別鴻溝,也將是解決蝗災所需要考慮的問題。在非洲之角的農村,女性原本就處於弱勢地位,因為不擁有土地而無法獲得貸款,更無法獲取優質的種子、技術、肥料等等。現在,由於蝗災破壞了大部分牧場,對於許多遊牧族群來說,家中的男性為了放牧不得不離家更遠、更久。女性不僅在取水、做飯等無收入的家庭工作缺少了幫手,還必須在自家農場和生意上承擔起更多責任。而家庭中男性的長時間缺席,也將使她們暴露在搶劫、暴力上的風險更大,農村女性的生活境況或許會變得更加艱難。
新冠讓應對蝗災變得困難
幾十年不遇的蝗災已讓東非各國的情況相當棘手,而新冠疫情的到來,則讓蝗災的挑戰難上加難。
蝗災的到來讓受災國對糧食進口產生了巨大需求。然而,因為新冠疫情,越南、柬埔寨、印度和泰國等幾個主要糧食出口國為了優先保障本國供應,都曾出臺了不同程度的糧食禁運和關稅政策。萬幸的是,各東協國家已承諾避免因新冠疫情而引發貿易限制,緬甸和越南都已在5月1日、柬埔寨在5月20日宣布取消大米禁運。這減少了國際社會的恐慌,也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糧食貿易危機。因為根據國際食物政策研究所的測算顯示,若越南、柬埔寨、印度和泰國這四國對大米和小麥實施大規模禁運,全球糧價或許會上漲近30%。
除貿易外,新冠疫情給糧食運輸也帶來了一系列難題。為限制新冠疫情,非洲許多國家紛紛限制交通。雖然糧食運輸是允許的,但許多卡車司機往往擔心自身健康,或者公司政策限制,因此運輸工作尚未完全恢復。例如糧食運輸公司Kobo360在接受採訪時就表示,由於疫情的緣故他們運力降低了30%。
運輸癱瘓讓非洲的糧食狀況一度陷入尷尬。一方面,西非農民的糧食生產正常但卻大量滯銷;另一方面,東非有巨大的糧食缺口無法彌補。目前來看,非洲各國的儲備糧正在歷史低點,無法依靠儲備確保區域內的長期糧食安全。
全球糧食儲備充足,但供應鏈失效導致糧食危機 / FAO
交通不暢不僅影響了糧食的運輸,也限制了各國應對蝗災時所能採取的措施。在這個特殊時期,向東非各地運送滅蝗所需的殺蟲劑和噴灑機等設備都發生了延遲。聯合國糧農租織曾在2月組織購買的物料到3月中旬才抵達東非,其中,肯亞曾因為各種新冠隔離的要求而遲遲無法獲得滅蝗所需的直升機,而在這期間蝗蟲已開始繁殖下一代。
與應對新冠疫情一樣,控制蝗災需要及時、高效的手段,每一次延遲都可能造成極大的損失。不僅是物資的運輸,專業人員也因出行限制無法抵達救災現場。雖然多國政府也動員了軍隊甚至少年軍參與農藥噴灑的工作,但若缺乏專業人員的訓練和組織,效果並不會十分理想。
用專業和創新抵抗蝗災
在本次應對災情的過程中,聯合國糧農組織起到了統籌和實施幹預的關鍵作用。作為聯合國最早設立的機構之一,FAO的使命是提高全球人民的營養水平、改進農產品的生產和分配,並消除飢餓。在FAO內部有多個長期針對蝗災的部門,而全球應對本次災情的應急應工作也主要由FAO完成。
在監測和預警環節,FAO開發了一個名為eLocust3的手機程序,方便各國政府的專業人員向沙漠蝗蟲信息服務中臺實時匯報蝗蟲的最新進展,以供專業人員分析趨勢及為潛在風險國提供預警。
方便的小程序提高了監控效率/ FAO
目前,FAO已經調查了200萬公頃的土地,並對其中超過100萬公頃的土地上實施了農藥噴灑,根據聯合國的初步測算,經過FAO幾個月的持續作業,已成功保護了遊牧家庭35萬戶、穀物72萬噸。雖然這離全面控制災情還有較大差距,但至少為一些災區獲得了休整的空間。
FAO並非唯一一家參與應對突發災情的國際組織。世界銀行已承諾提供價值5億美元的贈款和低息貸款,幫助非洲和中東地區抵抗蝗災的影響。世界糧食計劃署在6月向南蘇丹運輸了一批280噸的食物等物資作為人道主義救援。
國際救援委員會正在索馬利亞等地支持農戶的現金收入並提供種子和飼料來源。樂施會也正在印度等國協助當地組織向弱勢群體發放現金補貼。而蓋茨基金會也曾在年初向FAO捐贈1000萬美元,是最早響應籌款號召的組織之一。
FAO、NASA和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合作研發了一個基於遠程遙感、氣象信息、衛星影像、國土信息等數據的預測模型,計算將發生蝗災的熱點區域,並提前部署防禦措施。由英國政府資助的氣候預測和應用中心也開發出了一款基於超級計算機的預測模型,通過風速、風向、溫度和溼度預測蝗群的進飛位置,準確率高達到90%。
飛機噴灑殺蟲劑是控制蝗災的有效手段 / Times
不得不提的還有國際農業研究磋商組織。CGIAR創立於1971年,是個由國家政府、國際組織和私營部門聯合成立的戰略合作組織,主要為15個國際農業研究中心提供資金。CGIAR旗下的研究中心共有超過8000名研究人員、遍及上百個國家。
在這次蝗災中,CGIAR下轄的研究中心有的參與開發了蝗蟲監測預警系統,有的研發了出了多種抗蟲改良種子,還有的 利用其數據分析能力預測了糧食禁運對糧價的影響,為政策制定提供了一定參考。
蝗災無國界
和病毒一樣,蟲災並不會止於國界,蔓延開的蝗災會影響更多人口和國家,破壞人們的日常生活、威脅生計。面對來襲時一望無際的蝗蟲族群,單一城市甚至國家有時都是無力的。
在跨國界的區域性危機發生時,FAO、CGIAR這樣的國際組織的角色就尤為關鍵,因為處理這類危機需要更全方位、更有力的響應機制,才能保證在面對蝗災這類危機的時候,各個環節都可以得到最合適的工具、人員及資金。
而如果想讓國際組織發揮這種有效治理危機的能力,在國際舞臺上發揮統籌和有效幹預的作用,促進全球發展,一方面需要長期的能力建設,另一方面也離不開各國政府和私營部門的支持。這種支持不僅是資金,也是政治、技術、人員等一系列的配合——只有密切的國際合作,才能解決人類文明面臨的越來越多的生存挑戰。
多邊組織為蝗災製作的動態分析報告 / IPC
在國家高度相連的今天,沒有哪個國家能獨立生存於世,高度全球化的世界也很難回到信息閉塞、閉關鎖國的過去。一個開放、互通、合作的國際秩序將對於維護全球繁榮穩定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缺乏合作,人類將陷入相互指責、奔命於災難之間,難以自救。若能成功匯聚政治意願、資源和各國比較優勢,那人類的未來發展仍面臨無限可能。
期待這個大同世界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