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其實,「利用天敵防治蝗災」的思路,早在中國古代就十分豐富。
比如在中國古代治蝗史上,這種「等天敵」的事情就不少。許多曾震驚朝野的蝗災,都是被神兵天降般的「蝗蟲天敵」打敗的:唐朝開元二十五年(737)貝州蝗災時,就有數萬白鳥從天而降,把蝗蟲轉眼一掃光。元朝泰定四年(1327)洛陽蝗災,蝗蟲前後來了兩次,鳥群也飛來兩次,在洛陽上空開了兩場「蝗蟲宴」。明朝天啟二年(1622)的山東新泰蝗災,更把禿鷲都招來了,又是一頓猛吃……
除了飛鳥外,其他「蝗蟲天敵」也常來湊熱鬧,清朝同治二年(1863)的曹縣蝗災,就引來了漫山遍野的蛤蟆,逮著蝗蟲就「便吞食之」。「蜂群滅蝗」也常見給力場面,北宋熙寧六年(1073)遼國南部蝗災時,就有過「蜂食蝗」的記載。崇禎十五年(1642)東明縣蝗災,也是黑壓壓的蜂群斜刺裡殺出,把恐怖的蝗蟲「殺」得無影無蹤,救了全縣百姓……
「天敵」如此有效,放在科技落後的古代社會,也讓人們在蝗災時多了指望。永樂二十二年河南濬縣蝗災,知縣王士廉乾脆連蝗蟲都不抓了,帶著縣衙屬吏們沐浴更衣齋戒,跑到祠堂裡不吃不喝求了三天,果然盼來了數萬隻呼啦啦的飛鳥,給蝗蟲來了場殲滅戰。類似燒香磕頭「求天敵」的事兒,中國古代也不少。當然,能像王士廉縣令那樣「求」來的,真是為數不多的奇蹟。
不過中國古人也早明白,「求天敵」不如「養天敵」靠譜。明朝萬曆年間的農學家陳經綸(推廣番薯的那位),就首創「養鴨防蝗蟲」的思路。他的《治蝗筆記》裡,更詳細介紹了鴨群養殖訓練治蝗的各個步驟,明清年間的江南地區,也從此常見「鴨群數百入稻畦中,蝗頃刻盡」的解氣景象。造福中國農村數百年。
這種「養鴨治蝗」的傳統智慧,還在21世紀初新疆治蝗時大放異彩:2000年5月,新疆北部爆發特大蝗災,3萬隻浙江鴨子被緊急空運到新疆,迎擊黑壓壓的蝗蟲。而當時類似這般投入新疆滅蝗的雞鴨,總數更有10萬隻之多。之後的三個月裡,曾威脅新疆百萬畝草原的蝗災,被10萬「鴨兵」一口氣擊敗。「鴨子滅蝗」的場景,也叫當地牧民連呼精彩:「一隻鴨子一口氣能吃100多隻蝗蟲。」「鴨子們太自覺了……每個隊中鴨子一隻跟著一隻,真像訓練有素的部隊。」
但雖然有過這類精彩景象,可殘酷的事實是,放在大多數的特大蝗災裡,單靠「天敵」們阻擊蝗蟲,依然非常無力。
比如中國史料上,那些有過「天敵滅蝗蟲」精彩場面的年代,「精彩」的背後,常是席捲多省,造成餓殍遍野的大蝗災。個別縣市出現的「飛鳥吃蝗」「蜂群滅蝗」的景象,無力阻止大蝗災的蔓延。甚至19世紀中葉,正經歷工業革命的美國,也曾用高科技手段,推廣「養火雞滅蝗蟲」,但面對當時席捲北美大陸西部和中部的特大蝗災,依然作用有限。
原因也很簡單:蝗蟲太多了,「天敵」根本吃不過來。
特大蝗災有多恐怖?比如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蝗災,肆虐中國長江以北各地。當時宋真宗正在皇宮裡吃中午飯,卻突然驚覺外面「天黑了」,只見漫天的蝗蟲將天上的太陽都遮住,正午的汴京城瞬間成了「黑夜」。
如果說古代史料的景象,尚有誇張渲染成分,那麼近現代的記載,則更加直觀:比如19世紀美國人「養火雞滅蝗蟲」的年代裡。1857年席捲加拿大美國墨西哥的大蝗災,把長150英裡寬80英裡區域裡的農作物啃食殆盡。1874年的美國蝗災,受災11個州,僅密蘇裡河沿岸就有75萬居民受災。這些蝗蟲群不但數量多,飛行速度也奇快,每天可以在強風下飛行300英裡。靠火雞來吃?那既是吃不過來,更攆不上。
而放在蝗災「重災區」的非洲,非洲歷史上最大規模的蝗災,更曾波及2900萬平方公裡的土地,禍害六十五個國家地區,導致六億多人受災。單是1988年的塞內加爾蝗災,每一群蝗蟲密度就多達1000億隻。這樣的強大蝗蟲群,再強的「天敵」,也是扛不住。像2000年中國新疆那樣,短時間利用現代化運輸手段,調動大批「天敵」滅蝗的案例,只能說是特定條件下的特例。
而說起網際網路上被調侃無數次,據說能消滅蝗災的「吃貨」們,那更要明確一個事實:餓急了的蝗蟲群不止啃莊稼,更啃人畜。五代後晉年間的蝗災裡,鄉民們飼養的家畜,都遭到蝗蟲的啃食。清朝乾隆年間的蝗災裡,也有百姓「為蝗所食者」。靠「吃貨」對抗蝗災?那真不一定誰吃誰!
所以古往今來,最重要的治蝗方式,還是根治蝗蟲孳生地且滅殺蟲卵。就是靠焚燒孳生地加「化學除蝗」等方式,才令蝗災漸漸消停。今天的美國澳大利亞等西方國家,也常通過直升機與衛星監測等手段預警蝗災,並以地毯式的噴灑農藥方式來滅殺蟲卵。
而比起蝗災頻發的中國近代史來,新中國防治蝗災的重要舉措,就是改造「蝗區」。新中國成立以前,中國滋生蝗蟲的「蝗區」,總數在450萬公頃以上,包括了大江南北的河岸淺灘窪地鹽鹼地。而從1949年起,這些「蝗區」終於得到了徹底的改造:有的變成了肥沃的墾田,有的成為了綠油油的森林,還有的變成了鹽場和水庫。
比如曾是蝗災重災區的河南安陽,為了改造蝗區,就從1961年起,修建了長40公裡的新水渠,重新清理修復了100公裡的舊河道,終於在昔日的「蝗區」上,建成了總面積100公裡的田間水利工程。同是「蝗區」的河北黃驊縣,也將昔日滋生蝗蟲的淺灘剷平,變成當地民歌裡「水庫塘澱魚蝦滿」的稻田區。安徽淮河沿線的「老蝗區」種植了幾十萬畝森林,揚州提水工程的建立,也令江蘇北部河網化,大量滋生蝗蟲的淺灘不復存在……
這些舊貌換新顏的改造,貫穿新中國至今。但蝗災的隱患,至今也沒有根除,由於氣候和地理水文條件的變化,新的「蝗區」其實也在不定期滋生,中國中小規模的蝗災時有發生。於是跟進的改造與監控,也從未停止。也正因如此,雖說有蝗災,可新中國至今,我們再也沒有經歷過類似史料記載裡那般,曾席捲數省的特大蝗災。有些被網際網路傳播的蝗災,動不動還在網絡平臺上「紅」一下。
所以說,蝗災真正的「天敵」,哪裡是飛鳥蟲蛙?卻是那些一代代默默探索,默默守護歲月靜好的農業科技工作者們。
參考資料:章義和《中國蝗災史》、高冬梅《建國以來我國蝗災防治工作的歷史考察》、王潤黎《我國飛蝗發生動態及防治對策》、朱恩林《澳大利亞的蝗災治理》、趙豔萍《十九世紀中美應對大蝗災的比較研究》、中央電視臺《浙江三萬鴨「兵」空運新疆滅蝗》、海河傳媒《4000億隻蝗蟲快速逼近中國!浙江曾派3萬隻鴨子滅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