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在五花八門的心理學知識不斷滲入日常生活的當下,蘇聯心理學家列夫·維果茨基並不為人熟知,卻在近三十年來重新受到學界的關注。維果茨基對諸如進化心理學、行為主義、建構主義等在國際學界佔主導地位的心理學流派多有批評,認為包括心理學在內的主流社會科學「積極地掩蓋著那些劫貧濟富,靠種族主義、性別歧視和其他壓迫手段維持著的社會秩序的真面目」。在他看來,「馬克思主義心理學並不是眾多心理學流派中的一支,而是唯一真正的心理科學……這句話反過來說依舊成立,一切真正科學的見解都會被吸納為馬克思主義心理學的一部分。」對當今的激進主義分子來說,維果茨基理論不但為統治階級對人類心理本質的種種歪曲給出了解藥,還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階級社會下的心理,並且探究通過改造社會來改造心理的可能方式。
本文原文載於《國際社會主義評論》(International Socialist Review)第93期,作者傑瑞米·索耶爾(Jeremy Sawyer)2017年在紐約城市大學(CUNY)獲得發展心理學博士學位,目前在天普大學(Temple University)心理系從事博士後研究。譯者已獲得作者授權翻譯本文,限於篇幅,有所刪節。編輯過程中為方面閱讀,注釋從略,因篇幅較長,分為上下兩篇刊發,此為上篇。
「令人頗感意外的是,心理科學竟然避開了以下兩個觀點:其一,很多心理過程具有社會性和歷史性的起源;其二,人類意識的重要表徵都受到人類基本活動和實際文化形式的直接塑造。」——維果茨基的同事亞歷山大·魯利亞(Alexander Luria)
人們通常認為,人的心理誕生於孤立的個體。主流心理學流派大都預設一個在歷史中呈現靜態的孤獨個體為研究起點,不論在這些理論中決定心理的因素是基因、刺激-反應條件作用還是像電腦一樣運作的信息處理模塊。從假設固有的「洞穴人大腦」的進化心理學,到強調主導性的賞罰策略的通俗行為主義,主流心理學理論普遍不看好人性變革的潛力。
列夫·維果茨基。
幸運的是,還有另外一種可供改革派發展的理論。近三十年來,學界重新燃起了對蘇聯心理學家列夫·維果茨基(Lev Vygotsky,1896-1934)的作品和生平的興趣。他理論的某些方面,尤其是「最近發展區」(zone of proximal development,縮寫ZPD),經常出現在心理學、教育學和特殊教育項目的課堂上,儘管這些教育學成果在當前由考試主導的公立學校中只得到了零星應用。維果茨基理論在學校心理學培訓項目中顯著缺席,即使當它出現在授課內容中,也是以碎片化的方式呈現的,而且已經完全脫離了它的革命政治起源。對左派來說,將維果茨基的理論和它的革命政治根源重新聯結將會是非常有益的。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維果茨基的理論都遭到封鎖和歪曲。維果茨基死後的二十多年間,他的作品被前蘇聯領袖史達林封禁,不得發表,其後又因冷戰而不為西方世界所知。雪上加霜的是,他的早期英文譯者移除了他作品中對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大部分引用和對列寧的全部引用。因此,要把維果茨基理論確立為對靜態的、保守的心理學理論的強力批判,有必要重申他的理論的革命馬克思主義起源。心理學家麥可·科爾(Michael Cole)和西爾維婭·斯克裡布納(Sylvia Scribner)把維果茨基的理論恰如其分地總結為「辯證-歷史唯物主義在心理學領域的重要應用」。
要解釋為什麼心智的社會起源這一革命性見解在維果茨基的時代遭到迴避,而且至今仍不受待見,我們必須首先做一個大膽的論斷:最精確而有效的科學誕生於改變世界的實踐嘗試。在當代資本主義體制下,統治階級為了更嚴酷地壓榨勞動者和自然資源、製造更致命的武器、攫取更多利潤,從未鬆懈地改造著物質世界。其結果是,服務於實現這些目的的自然科學和應用科學,例如物理學、化學、工程學、航空航天技術和計算機科學,持續不斷地加深我們對物質現實的理解,完善著我們改造物質現實的手段。
然而在社會和經濟關係方面,資產階級不但很早就放棄了變革的嘗試,反而氣勢洶洶地侵犯歷來的社會鬥爭所取得的成果。在此影響下,主流社會科學——包括心理學——積極地掩蓋著那些劫貧濟富,靠種族主義、性別歧視和其他壓迫手段維持著的社會秩序的真面目。正如列昂·託洛茨基(Leon Trotsky)所言,在資產階級的要求下,自然科學的任務是儘可能精確地理解自然現象,而「社會科學的首要使命則是為歷史中生成的社會正名。……資本主義社會的官方社會科學的辯解功能正由此而來,而這也正是這些學問鮮有價值的原因。」
事實上,只有先為它們的研究對象在政治上祛魅,社會科學才有可能發現社會的運作方式。正如心理學家卡爾·拉特納(Carl Ratner)所說:「如果對現狀採取一種政治上漠不關心甚至保守認同的態度,我們將無望達到科學的客觀。」這就是為什麼對社會關係和人性進行革命性研究的使命落到了工人階級——這個有政治力量也有意願變革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身上。在歷來的各種鬥爭和革命(包括維果茨基親歷的俄國革命)中,工人都表現出了對社會和人性真相的興趣。馬克思經常寫到類似「工人階級有成為普世階級、代表全人類志向的潛質」的話。在這一努力過程中,工人階級將會消滅居於資產階級社會核心的剝削和壓迫,而資產階級社會正依託偽科學的神秘化而存續著。
維果茨基相信,一套真正科學的心理理論將能服務於社會變革,並且有助於揭穿資本主義製造的迷思——在社會誕生之前即存在的孤獨個體。維果茨基心理學深化了對人性和心理的社會基礎的理解,他指出,人的需要和追求只有在與他人的合作中才能得到滿足,「人」的發展只有在人類社會中才是可能的。為了從奴役、壓迫和剝削中解放人類,眾志成城的社會鬥爭從來都是必需的。因此維果茨基無情地批判在國際學界佔主導地位的心理學流派忽略人類發展的社會、文化和歷史的動態基礎。在俄國革命的影響下,維果茨基和他的同事們立志奉獻一生來創立一門奠基於這些因素之上的心理學。為了標示這些起源因素,學界常把維果茨基理論稱為社會-歷史心理學或文化-歷史心理學。
維果茨基意識到,要科學地理解人的心理,必須首先建立有關人類社會的科學理論。他發現革命馬克思主義正好能為這種理解和革新社會的進路提供基礎,同時他也看到,馬克思主義能夠將對手理論的零散洞見和實證發現整合起來。一方面,維果茨基心理學是對機械唯物主義理論(反射學、行為主義和內省主義)的無情批判;另一方面,無論在之前還是後世,都鮮有人能像維果茨基那樣與如此多的理論流派對話,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正是因此維果茨基才聲稱:「馬克思主義心理學並不是眾多心理學流派中的一支,而是唯一真正的心理科學……這句話反過來說依舊成立,一切真正科學的見解都會被吸納為馬克思主義心理學的一部分。」
對當今的激進主義分子來說,維果茨基理論不但為統治階級對人類心理本質的種種歪曲給出了解藥,還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階級社會下的心理,並且探究通過改造社會來改造心理的可能方式。維果茨基寫道,必須為實現社會主義而鬥爭,因為「當萬千人類從壓迫中解放時,人性也會從限制其發展的種種阻礙之下解放」。要實現社會主義的終極目標,即每一個人類個體的充分自我實現和全面發展,理解人類心理的社會-歷史基礎至關重要。
誰的心理學?
令人遺憾的是,維果茨基的批判至今仍然有效。許多重要心理學流派依舊充斥著對人性的保守見解,在這些視角下,資本主義顯得就像是事物的天然秩序一般。其中,進化心理學這一生物決定論的最新形式尤其令人反感。進化心理學建立在對進化的一種偽科學的理解之上,它宣稱人的心靈由一些固定特徵和「處理模塊」構成,而這些特質早在狩獵-採集社會階段就進化完成,像化石一般留存在今天的人腦中。這種理論認為人類充斥了由生物特徵決定的攻擊、競爭、性別不平等以及自私自利的傾向,儘管強有力的證據顯示早期覓食社會是合作而平等的。進化心理學對統治階級相當有價值——它的推廣也得到了主流媒體的加持,因為它把戰爭、種族主義和其他社會問題說成是不可避免的。這種生物機制決定了人類行為和潛能的觀點有著骯髒的歷史,美國優生運動和納粹種族大屠殺都是其中的標誌性事件。
仍被廣泛接受和應用的行為主義認為,人類心理發展在歷史中呈現靜態,它的機制類似於控制大鼠和鴿子行為的刺激-反應機制(儘管複雜度更高)。行為主義者們要麼完全否認意識的存在,要麼就認為意識現象是科學手段無法探究的。他們花了很大功夫用實驗論證,通過有選擇地施加強化或懲罰措施,人類的行為是可控的。這套理論已經被廣泛應(濫)用於幼兒教育,至今仍受公司老闆和績效工資的狂熱支持者追捧。雖然行為主義技術在塑造動物行為方面的有效性得到了證實,但是研究顯示,當這種「胡蘿蔔加大棒」的策略被用於控制人的行為時,人們會失去探索和學習的內在動力,創造力受限,普遍感覺受到操縱,因而充滿怨氣。顯而易見,一套基於外部控制的心理學是不會有益於人類解放的,行為主義在史達林統治下——也就是維果茨基的作品被禁期間——成為官方認可的心理學模型很能說明問題。
即使像由瑞士發展心理學家讓·皮亞傑(Jean Piaget,1896-1980)開創的建構主義這樣相當開明的心理學理論,依然對心智的社會起源強調不足,而把重點放在了生物的成熟過程和個體對環境的探索對形成新的心智活動的作用上。然而維果茨基斷言,心理發展是在社會中被共同構建的,人類所開發的豐富的心理工具只可能在文化中由他人(例如成人、老師或者見多識廣的同齡人)教授給兒童。他認為,教育應該在兒童的最近發展區(ZPD)內逐步促進他們心智功能的成熟,而且應當在兒童參與的社會合作中完善這些功能。維果茨基把這些「如今正處於萌芽期但即將成熟的功能」比作「待放的蓓蕾」,而不是「發展的『果實』」。
維果茨基的根本觀點是,社會互動依賴人類創造的文化工具,而人的心智通過內化社會互動而動態地發展。發展進程不僅是歷史的,也縱貫個體的一生。這一內涵豐富的洞見對如今那些期待一個更美好世界的人來說非常重要。維果茨基的辯證唯物主義方法展現了馬克思主義在心理學領域的運作,他的作品確認了人的意識起源於物質的、社會性的活動,我們可以通過改造世界改造我們的內心。維果茨基在一篇題為《人的社會主義改造》的文章中寫道:
從嬰幼兒期開始,人的性格就是在她/他身處其中的社會關係體系的影響下生成的……一旦這整個社會關係體系發生根本性變化,人的整個意識和行為都將不可避免地隨之改變。
社會關係的總體
維果茨基的目標是「在學習馬克思的整個方法之後再來處理心智問題……換句話說,要書寫【他】自己的《資本論》。」儘管馬克思並不是個心理學家,但維果茨基卻把馬克思有關人性的基本看法作為自己研究的起點,他寫道:「重述馬克思一個很著名的論斷(他關於費爾巴哈的第六提綱),我們可以說,人類的心理本質表徵的正是那些已經內化為個體的功能和結構形式的社會關係集合。」
這種觀點暗示了人性是靈活、多面向的,是由社會關係塑造的,因此,隨著社會狀況的變化,我們既可能貪婪也可能慷慨,既可能種族歧視也可能團結一致。維果茨基甚至把馬克思的觀點進一步激進化,認為是社會關係創造了我們心理過程的本質——織就了我們「最內在」的思維結構。對維果茨基來說,那些看似個人的心理現象其實本質上是社會性的,因為它們起源於社會互動,是由社會關係構造的,使用的是在社會中創造的文化工具,例如語言。維果茨基致力於探索社會世界中的「外在」過程是如何被「內化」到個體心理中去的。
在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影響下,維果茨基決定在變化和變革過程中而非透過靜止的「快照」 研究人類心理。他寫道:「我們應該關注高等【心理】形式建立的過程而非發展的產物……因為只有在運動中對象才會如其所是地顯現出來。」為了理解人的心理的歷史生成,維果茨基分析了人類發展的三個層次:進化層次、社會-歷史層次和個體層次。維果茨基通過這些分析發現,人的發展的本質是生物層面上固有的「低等心理功能」 轉變為在社會中生成的更靈活、影響力也更大的 「高等心理過程」。
由於維果茨基的著作卷帙浩繁、包羅萬象,本文將只呈現他理論的核心,並藉此回答兩個關註上述這些發展層次間的聯繫和轉換的重大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人類心理和動物心理的區別是什麼?」,它涉及進化層次和社會-歷史層次之間的轉換。第二個問題是「人類社會和個體心智之間有什麼關聯?」,它強調社會-歷史和個體之間的辯證關係。很容易猜到,維果茨基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與其他心理學流派有著根本上的不同。那麼,讓我們首先追溯一下維果茨基的個人發展歷程,看看他的理論是在什麼背景下誕生的。
生於革命
維果茨基獨特的立足於社會的心理學理論與他的政治觀點和人生經歷密切相關。維果茨基在沙皇統治下的俄國長大,作為一個生活在「柵欄區」 的猶太人,他幼年很可能目睹了俄國對猶太人的屠殺。後來他又被禁止成為教師——他最渴望的職業。1914年,就讀於莫斯科州立大學法學院的維果茨基同時被沙納夫斯基大學——一所非官方的猶太公共大學——歷史與哲學學部錄取。這所開明大學招收具有不同國籍、宗教信仰和政治觀點的學生,這裡的教員多是因為反對沙皇統治而被其他大學開除的頂尖科學家,因此沙納夫斯基大學授予的學位不被俄國政府認可。
1917年,即俄國革命爆發之年,維果茨基以法學學士身份畢業。然而他並沒有進入法律行業,而是成為了一名教師——多虧革命政府剛剛廢除了沙皇禁止猶太人獲得教職的敕令。維果茨基為周遭正在發生的事件感到熱血沸騰,開始廣泛地閱讀教育學和心理學著作,並在多所教師學院和工人學校教授各種科目,包括藝術和文學(他的學位論文題為《藝術的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Art」))。完全自學心理學的他在工人學校地下室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並開始進行心理學實驗。
1924年,在列寧格勒舉行的「全蘇精神神經病學大會」上,名不見經傳的維果茨基在發言中用自己的研究成果震驚了本領域的權威老人們(據傳人們事後發現他那一頁紙的演講提綱是空白的,也就是說他的演講完全是即興的)。演講中,他反駁了機械的反射學,宣稱人的意識研究理應佔據心理學中心位置,但這種研究應當以客觀、科學的方式進行。演講結束後,維果茨基當場就被邀請加入莫斯科實驗心理學研究所。
俄國革命開啟了眾多新的研究領域,為滿腔熱忱的青年研究者們提供了全新的機遇。維果茨基和他的同事亞歷山大·魯利亞以及阿列克謝·列昂提耶夫(Alexei Leontiev)組成了「維果茨基小組」(Vygotsky Circle),立志於發展一套全新的社會-歷史心理學。後來激進電影導演謝爾蓋·愛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也加入了這個不斷擴張的小組,維果茨基曾和他討論可能以什麼新方式把歷史唯物主義思想用直觀的圖像表現出來。
俄國革命以極其顯著的方式向維果茨基展示了心理的動態社會基礎。俄國的戰士、船員、農民和工人們接連掃蕩了沙皇統治和資本主義,在這個過程中也變革了他們自己的意識。無論晝夜,街頭總是有很多人在討論、辯論著。那些不久前仍相信沙皇君權天授的人,現在卻在討論著他們自己將如何推動社會進步。在維果茨基看來,俄國正在向一個消除了社會矛盾和剝削的無階級社會轉變。他曾寫道,為了克服剝削、變革人們的心智,必須對社會進行革命改造。
維果茨基和他的同事們——其中不少是女性,比如娜塔莉·莫洛扎娃(Natalie Morozava)、約瑟芬娜·希弗(Josefina Shif)、羅扎·列維娜(Roza Levina)、利迪佳·博科維奇(Lidija Bozhovich)和裡佳·斯拉維娜(Lija Slavina)——通力合作,為在後革命時代的蘇聯建立新社會而奮鬥。就在維果茨基開始沿著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思路(而不是像其他一些心理學家那樣僅僅引用馬克思)重塑心理學時,他也投身於解決蘇聯社會面臨的一系列重大現實問題,主要是極低的識字率以及為聽力障礙、智力障礙或學習障礙的孩子提供的特殊公共服務幾乎完全缺失的問題。維果茨基專門從事扶助蘇聯最弱勢人口的工作,包括罹患智力障礙、視力或聽力受損或從未受過正規教育的兒童。他還幫助過很多孤兒和內戰中的難民兒童,這其中有很多人四肢不全或身負其他傷病。
即使在內戰後的亂局中,維果茨基也努力改善普通教育和特殊教育的實施條件。1924年,維果茨基成為蘇聯公共教育部新成立的特殊教育司負責人,同時開始籌辦全蘇第一個異常兒童心理實驗室。他是實驗室的第一任負責人,為機構的運營鞠躬盡瘁直到逝世。1925年,他因出色的組織工作被「教育與文化人民委員會」主席盧納察爾斯基(Lunacharsky)任命為蘇聯代表,參加在英格蘭舉辦的「世界聾啞人教育大會」。會上,維果茨基向他的西方同行們熱烈爭論道,身體「缺憾」最重要的方面是它們在兒童身上引發的社會後果,而一個更美好的新社會將能大大限制這些後果的影響。維果茨基說道,「殘疾本身並不是悲劇,而只是悲劇的溫床。」 後來,維果茨基的同事和繼任者們在他理論的啟發下,基於日常社會活動中的象徵交流,開發出了突破性的天生聾啞兒童教學法。
維果茨基在對兒童的臨床訪談、評估他們的需求和能力以及確定下一步的治療和教育方案上的專業權威使他聲名鵲起。他的同事皮奧特·加爾佩林(Piotr Galperin)曾談到「全莫斯科的人都趕來聽維果茨基的臨床診斷」,因為會場爆滿,很多學生常常得站在窗外聽講。維果茨基曾在莫斯科大學、蘇聯精神分析協會、克魯普斯卡婭共產主義教育學院、兒童與青少年健康研究院、第二醫學院和卡爾·李卜克內西工業教育研究所等機構任教和開展研究。維果茨基似乎有著不竭的精力,他在以上所有機構都擔任負責人並執掌教席。
儘管在多次肺結核發作中飽受痛苦、身體日漸虛弱,維果茨基仍寫作了大量作品,還環遊全蘇講學、培訓教師和心理學家並且幫助建立新的研究實驗室。維果茨基在幫助患有語言和思維神經障礙的兒童期間對醫學和精神病學產生了興趣,並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中開始進行這兩方面的研究。除了理論作品(如《工具和符號》和《高等心理功能的發展的歷史》),他還有不少應用型成果,例如《麻煩兒童的發展診斷和教育心理臨床醫療》、《學齡期的教學問題和認知發展》以及《精神分裂症的思維》。融合理論和實踐是維果茨基的特色,他曾寫道:「實踐提出任務,它是檢驗理論的最高裁判。」
顯然,維果茨基的革命性理論最終讓他和勢力日漲的史達林政權產生了齟齬,此時,史達林已經對教育心理學產生了懷疑,而維果茨基和這一領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其後,隨著史達林對科學和社會的鉗制加強,維果茨基寫於1920年代後期、大量引用左翼反對派領袖列昂·託洛茨基的作品遭到審查。雖然很難重構出維果茨基對1930年代蘇聯確切的政治看法,而且他的很多手稿要麼遺失、要麼在二戰中被毀,我們卻有理由相信他對史達林統治持相當批判的態度。卡爾·拉特納敘述道:
他(維果茨基)批評蘇聯社會的階級分層對底層青年的積極性、認知和教育造成了破壞性影響,也抨擊工作場合專制的領導方式嚴重損害了工作者的動力和創造性。這些社會關懷為他招來了當權者的敵視,使他的作品被禁。
然而令人驚嘆的是,在三十八歲英年早逝前,維果茨基已經為一眾領域做出了貢獻,包括識字率問題、教育心理學、教育學和特殊教育、藝術和創造力的心理學、成年工人教育、跨文化心理學、神經心理學以及精神分裂症的思維障礙治療。在處理心理學的關鍵議題如「感知」、「記憶」、「語言」、「思維」和「情緒」之餘,維果茨基也不懼探究令很多心理學家感到窘迫的問題,例如傳統上認為不能用科學的方法研究的「想像」、「意志」和「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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