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國量子化學之父、中國科學院院士唐敖慶先生的遺體告別儀式在北京舉行。
告別儀式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沒有主持人,願意來的人就三鞠躬送別先生。
93歲的唐敖慶院士穿著他最喜歡的中山裝,靜靜地躺在白色的菊花叢中,仿佛剛剛睡著一般。遺像裡的他,戴著深度近視眼鏡,溫和地注視著每一個人。
看著學長的近視眼鏡,中國科學院院士徐光憲仿佛回到60年前。上世紀40年代,他與唐敖慶同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讀書。因為幼時家貧,唐敖慶靠半工半讀堅持念書,每天要在油燈下溫習功課,久而久之,他高度近視了,經常是晚上睡覺把眼鏡放在床邊,早上起來要摸半天才能找到。後來,因為做研究查看的資料太多了,唐敖慶的近視達到2000度,看書時,書離眼鏡只有20釐米的距離。
上帝關上了一扇窗,總會打開另一扇窗。高度近視讓唐先生鍛鍊出絕佳的記憶力。
一次,中國科技大學校長、中國科學院院士朱清時和他共同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會議結束後,兩人一邊說一邊往樓下走。高度近視的唐敖慶不用人扶卻走得很好。朱清時感到奇怪,正在闡述學術問題的唐敖慶突然提醒他:「還有一個臺階。」原來,唐先生每次上樓時都默記下了臺階的級數,下樓時就不用麻煩其他人了。
朱清時感慨:「唐先生的研究全是在大腦中進行的。他的大腦那麼精確,比計算機還高級。」
唐先生講話很有特色,從來不看講稿。即使在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主任時,每年作年度工作報告,他一樣大致不差地脫稿講完。
朱清時說,唐先生的報告完全是大師風範——在報告中找不到一句廢話,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很多人都說,聽唐先生的課是一種享受。聽別人的課可能會開小差,但是唐先生的課,每句話都想聽。
上世紀40年代初,唐敖慶和鄧稼先、李政道、楊振寧一起,從西南聯大被送往美國學習核物理。後來,唐敖慶在哥倫比亞大學讀了物理化學。1955年,成為首批中科院學部委員。
他的弟子中,有8人先後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徐光憲院士說,以先生的勇氣、才智和勤奮,如果停留在一個領域堅持不懈地搞下去,將會取得比現在更大的成果,更高的榮譽。可是唐先生總是為了國家大局犧牲個人的小我。
早在上個世紀60年代,唐敖慶就提出:老師要什麼課都能講,不能光給研究生上課。為了給學校的年輕教師做示範,當時已經是吉林大學副校長的他,給本科生講了一個學期的物理化學課。
唐先生的好脾氣是出了名的。他無論對什麼人都平等相待,連維修工人到家裡來,他也是親自倒茶。徐光憲院士最先得到唐先生去世的信息,是唐先生在基金委時的老司機告知的。而在告別會的現場哭得最兇的,是在醫院照顧唐先生的護士。
孫家鍾院士1952年從燕京大學到吉林大學工作,與年長他15歲的唐先生在同一個辦公室。渴望知識的年輕的孫家鍾一本書接著一本書地看。唐敖慶直率地告訴他:你念書念得太苦。一個人要站在書上讀書,千萬不要躺在書上讀書。
唐先生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工作時的科研助手和兼職秘書、華南師範大學教授李前樹說,唐先生在1998年中風前,一直在帶研究生,做研究。80多歲的人了,學生的論文拿來,他毫不馬虎,一個錯字甚至一個標點符號都改。學生的公式有誤,他就推導給學生看。
唐先生擔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主任時,確立了「依靠專家、發揚民主、擇優支持、公正合理」的評審原則。他改變了重大項目面向單位行政撥款的傳統方式,堅持應由教授個人申請項目經費。這個制度堅持了下來。如今,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因為其公平公正的評審機制受到業界的好評,它的經費總額已從當初的8600萬元增加到今年的60億元。
他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管著那麼多的錢,但花起來公私分明。那時候,唐敖慶還在吉林大學兼帶研究生,經常要給研究生寫信指導。他沒有一封信使用的是帶有基金委字樣的信封和信紙。唐先生說,基金委的信封和信紙,處理的只能是基金委的事情。
熟悉唐敖慶的人都知道,他最不愛給別人添麻煩。他的病就是這樣被耽誤的。唐先生一直有高血壓。1998年春節,降壓藥正好吃光了,因為春節期間醫院休息,他不想麻煩別人,就挺著半個月沒有吃藥。過後,因為頭暈去醫院,已經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
他因中風倒下了,這一倒就是十年。開始的時候,唐師母去看他,握著先生的手,他還有意識,睜開眼睛,又閉上。有時換藥也知道疼。後來,就再也沒有聲息了。
「唐先生是個剛強的人。」孫家鍾院士說:「現在,先生可以安心了。」
(中國青年報 7月21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