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天空城》已經落幕,《幻城》播了三分之一。相信大家早已習慣了這兩部劇中都有白頭髮、白皮膚、藍眼睛的角色設定。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設定呢?
白頭髮、蒼白皮膚、藍眼睛的馮紹峰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消耗藍色美瞳庫存嗎?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不得不做了別人非常不願意做的事,對比一下兩部劇中美瞳和假髮使用之異同。
《九州天空城》講述了人族和羽族的戰爭故事,是沒有小說支撐的全新IP作品。這部劇裡羽族郡主雪飛霜為了獨佔羽皇的愛和邪魔做了交易,終究失去愛人又白了頭髮。以及用法術滿足雪飛霜願望的女巫骨生花也是白頭髮。
《九州天空城》中的雪飛霜《九州天空城》中的羽皇為愛白頭這件事本身,有「玉羅剎」練霓裳(雪飛霜的名字和她都是同款的)珠玉在前,實在是也沒什麼新鮮感。而練霓裳最棒的地方在於,卓一航受人慫恿拉偏架,讓練霓裳傷心欲絕,愛恨交織,一夜白頭。而且不僅僅是頭髮白了而已,人還變醜了。這就變成了愛容顏還是愛身材,啊不,愛靈魂的終極大拷問。
而雪飛霜頭髮變白,就是cosplay換個造型而已,有什麼所謂,她愛的程度不會超過初中女生失戀去剪個頭髮。
至於骨生花,據說典故出自陽成天皇之女為駐顏刃殺九百九十九女,以血沐浴,後淪為妖魔道,毛髮覆面,不得見天日。後人稱之發鬼,毛女,又名邪門姬或千鬼姬。但陽成天皇那麼花,女兒遍天下,他女兒變成發鬼?我居然查不到。只能找到網絡歌曲《骨生花》和兩部以此為名的網絡小說,一寫復仇,一寫修羅公主的成長史,都離不開鬼,「骨生花」三個字拿來做女巫的名字倒也別致。
總的來說,《九州天空城》裡這倆白頭髮的姑娘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中二病外加網文看多了,俗得不要不要的,追溯到根上無非是伍子胥一夜白頭啦,天草四郎被困地底驚懼過度化身白髮鬼啦。倒是《幻城》的冰族,俗得別具一格。
提到《幻城》總免不了提到漫畫。作為一個碼字的普通民工,《幻城》和Clamp代表作《聖傳》的糾葛仍歷歷在目。所以要說用假髮和美瞳堆砌的城鄉結合部審美,總還是要想想或許是來自銀座哪家牛郎店?
《聖傳》中的迦樓羅王《聖傳》中帝釋天和迦樓羅王的發色都是白色。前者頭髮白了是因為實在活了太久。這就和港漫裡的「帝釋天」、第一邪皇乃至後來魔化的雄霸,《不義聯盟—人間之神》裡的宙斯頭髮白了一個道理,就是活得長。迦樓羅王是大姐姐型美女,象徵物是月光鳥,顯然是考慮到女性身份特地加了陰性設定,所以發色不是金色而是銀色。
當然,從天界和阿修羅一族的永世對抗硬坳成水族和火族的演技大比爛是需要改一些設定的,畢竟也不好寫信給Clamp的四位問問他們對冰族設定怎麼看。何況對人設探索已非常成熟的日本動漫界,對白色發色的使用也並不是一想到冰就白色的水平,如果真寫信去問,小四估計又得發個聲明群嘲日本漫畫界就是看不得他紅。
《犬夜叉》裡的殺生丸日漫裡的白髮設定大概可以分為:美少年(《死神》裡的日番谷冬獅郎、《全職獵人》裡的奇犽),翩翩貴公子(《犬夜叉》裡的殺生丸),大叔(《死神》裡的浮竹十四郎)和平時有點呆但居然很強的角色(《火影》裡的卡卡西和《銀他媽》中的阿銀),心機極深之人(《死神》中的市丸銀、藍染)。日本人實在是太喜歡白頭髮了。而有白髮一般意味著這個人有超越自己年齡的實力而且通常脾氣很差。
但為什麼有了白髮還不夠,《幻城》裡還要有蒼白膚色(不考慮因為後期分發公司不同導致的色號混亂)和藍眼睛呢?
美瞳是1983年強生公司開發的彩色隱形眼鏡的註冊商標。所有的美瞳都有顏色最初是出於醫療考慮,一般用於角膜白斑的遮蓋,虹膜缺損時用作人造瞳孔,以及特定顏色的美瞳可以用來改善色盲症患者對紅綠顏色明暗度的區分。但這款產品經由韓國人之手火遍了東北亞。其最直接的原因是對大眼睛和其他人種虹膜顏色的迷戀。
當然,這種迷戀在日本文化的語境裡還有另一層含義,就是種族主義。丸山真男在《日本的思想》裡一針見血地指出日本文化的缺失。日本思想世界缺乏一個能夠將日本各個時代及其思想立場連貫的坐標軸。由於缺乏這樣明確的歷史定位,日本的思想傳統呈現複雜並存的狀態,也就是無結構性。
無結構性的直接表現就是,缺乏統一的核心價值觀,以及任何價值觀如果可以和日本歷史社會中已有的思想傳統勾連,就會被迅速表面化,以此為代價獲得了某種傳統上的正當性。所以當自由主義傳統傳入日本時,不乏認為這不過就是傳統町人思想的變種的聲音。也有志賀直哉看完《帕馬修道院》立刻評價主角不過是日本常見的街頭惡黨的自動聯想。
而最致命的問題在於,日本因此缺乏可以化約而成的核心價值觀,也就意味著日本的公共話語空間是紛呈的、泥沙俱下的,畢竟缺少強有力的意識形態批判工具,不像在中國男權和原生家庭一開口所有人都跪了。所以,不怎麼講政治正確的日本,其種族主義傳統藉由文化產品最後傳入了種族主義模糊的中國,一點也不奇怪。
日本種族主義部分來自近代被迫打開國門的屈辱歷史,部分來自戰後被美軍佔領的奇妙體驗。不甘、對強權的恐懼、對美式文化的好奇,對高大帥氣的白人男性與矮小短腿的島民性的對比感到委屈,以上種種情緒混合而成,就形成了一種頗為奇妙的自虐情結。
大江健三郎的短篇小說《羊、羊、羊》是嚴肅文學領域這一情結的代表作。而被三島由紀夫稱作「日本戰後第一奇書」的《家畜人鴨俘》就是地下文學領域的代表作了。
作者沼正三用嚴謹的社會學、人類學筆法虛構了一個白人金髮女性至上,以日本人為代表的黃種人被當做家畜的怪奇世界。而且為其中所有的黃種男性都安排了某種功能,有些是椅子,有些是桌子……這種特殊的亞裔男性對白人女性的迷戀和亞裔女性對白人男性的迷戀是一體兩面。畢竟這是個白人禿頭啤酒肚中年大叔都有亞洲女子高中生喜歡的時代。
考慮到二戰前後日本人類學界一度將日本人種起源追溯到古希臘人、希伯來人、雅利安人,乃至明治維新前後的人種改良計劃,和泛濫的對混血寶寶的喜愛,這種對典型白人氣質(淺色發色、藍綠色瞳孔、高瘦、蒼白膚色)的迷戀也算得上是20世紀東北亞的特殊遺產。
中國人在熱衷移民,喜歡混血寶寶的同時,每天都在發明新的歧視性話語:南蠻子、北侉子、偷井蓋的、混黑社會的、臺巴子、鬼子、棒子、老黑、港慫……而如果再研究一下國人究竟喜歡的是哪種混血寶寶,答案就不言自明了。並不需要多麼複雜,只需要在百度圖片裡找找究竟能不能找到非白人和亞裔混血的寶寶圖片就好了。
所以一點也不奇怪《長城》這樣的巨製需要一個白人英雄來處理中國人的事兒,一點兒也不奇怪為了偽裝出一種高貴的氣質,《幻城》一定要讓冰族和火族都豎著精靈的尖耳朵,冰族戴著向16-18世紀歐洲貴族致敬的白色假髮,用美瞳精心修飾自己的瞳色,這套身體話語的背後是未經審視過的種族主義和文化不自信,但同時,資本很驕傲。
這種反差無時無刻不體現在號稱這部「中國版《權力的遊戲》」的作品裡,郭敬明以為自己是風暴降生丹妮莉絲·坦格利安一世,不焚者,彌林女王,安達爾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女王,草海上的卡麗熙,奴隸解放者和火龍之母,但其實他是璃瑩殤·安潔莉娜·櫻雪羽晗靈·蕾玥璦雅·曦夢月·玥藍·嵐櫻·紫蝶·麗馨·蕾琦洛·鳳·顏鳶·希洛·玖兮·雨煙·葉洛莉蘭·凝羽冰……不知道他何時能夠反省,自己的這場惟成功論的公主夢究竟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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