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人類的解放事業,馬克思耗盡了生命,疏散了家財,同時也犧牲了家庭生活的安寧,他理應得到世人更多的尊重。但是,誹謗和謠言不僅在他活著的時候形影相隨,即便在他逝世之後仍舊揮散不去。有些謠言罔顧事實,以玷汙馬克思的人格為能事,在當前的網際網路領域大肆傳播,嚴重損害了馬克思的光輝形象。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馬克思在大學時加入了撒旦教、馬克思在野雞大學拿的博士學位,以及馬克思有一個私生子。為什麼這樣的謠言可以屢屢不禁,而且還有人信?這是我們需要深思的問題。
1.馬克思在大學加入過撒旦教嗎?
美國一名基督教牧師理察·沃姆布蘭德曾經寫過大量的書,比如《Was Karl Marx a Satanist?》,來論證馬克思在大學時加入過撒旦教。中文網絡界根據這些書,虛構出一篇所謂的《馬克思的成魔之路》,也大肆鼓吹這一點。但其實,除了漫無邊際的聯想之外,這些人唯一能憑藉的「證據」,只不過是馬克思在大學時期寫給父親的一封信。根據《馬克思的成魔之路》記述,馬克思在給父親的信中這樣寫道:「一層外殼脫落了,我的眾聖之聖已被迫離開,新的靈必須進駐進來。」作者一口咬定,這裡所謂的「新的靈」就是指的魔鬼撒旦。中文讀者如果不明就裡的話,確實容易被這種邪乎的說法忽悠了。
但這不過是一種翻譯的障眼法而已。同樣的一封信,在中文版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也可以找到,但翻譯過來的味道卻截然不同,「帷幕降下來了,我最神聖的東西已毀,必須把新的神安置進去。我從理想主義……轉而向現實本身去尋求思想。」很明顯,所謂馬克思轉而信仰魔鬼撒旦,只不過是他青年時期的思想轉折而已,而且是從「理想主義」轉向「現實」。如果非要說這裡的「新的神」是有所指的話,那就是指的黑格爾思想。但凡對馬克思青年時期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馬克思大學時期有一個思想轉折,從康德和費希特的追隨者,轉變為黑格爾的追隨者。也正是在這個時期,馬克思給他的父親寫了信,詳細介紹了自己思想轉變的過程。通觀信件的上下文,完全可以明白馬克思說的「新的神」到底指的是什麼。
而且,馬克思大學時期是個著名的青年黑格爾派,馬克思在這個學術派別的夥伴們個頂個的激進無神論者。難以想像馬克思要是一個撒旦教徒的話,還能在這個派別有立足之地,甚至最後成為這個派別的領袖人物。因此,所謂馬克思加入撒旦教的說法,只能矇騙那些根本不讀馬克思同時莫名其妙仇恨馬克思的人。
2.馬克思在野雞大學拿的學位?
有的人在讀了一點馬克思的傳記之後,發現馬克思在柏林大學讀的書,但是博士學位卻是耶拿大學授予的。這些人頓時歡呼雀躍,以為終於抓住了馬克思的把柄,不經大腦思考就下論斷:看,馬克思不好好學習,在柏林大學拿不到博士學位,只能到耶拿大學這種野雞大學去拿學位。
首先應該指出這些人的無知,不要覺得一個你沒聽說過的大學,就是野雞大學。這裡只需要提到一個牛人的評價就夠了,歌德曾經稱讚耶拿大學是德國「知識和科學的集散地」。至於耶拿大學的光輝歷史和如今在科學領域的國際地位,百度一下就很容易弄清楚,這裡無需贅言。
關於馬克思為什麼要在耶拿大學獲得博士學位,耶拿大學校長的回答應該是足夠權威了。2009年,耶拿大學校長克勞斯·迪克教授在訪華的時候,曾經專門就這個問題做過說明。
首先,這種異校獲得博士學位的做法,在19世紀的普魯士相當普遍,而且政府也認可這種做法。其次,馬克思所屬的青年黑格爾派在柏林大學處於被排擠的處境。青年黑格爾派的另一個代表人物布魯諾·鮑威爾,就因為受到柏林大學學閥的排擠,不得不離開柏林大學,到波恩大學去任職,最後連波恩大學的教職也沒保住。馬克思博士論文的核心觀點,恰恰是青年黑格爾派的「自我意識」概念,而且通篇有著強烈的無神論傾向。鮑威爾曾經提醒馬克思,說這篇博士論文「火氣太旺」,有可能在博士答辯的時候碰到麻煩。而馬克思又不願意修改自己的觀點,所以最後選擇去耶拿大學進行博士答辯。最後,馬克思博士論文主題是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理論,而耶拿大學有一位研究伊壁鳩魯的學術權威,這也是促使馬克思把博士論文放到耶拿大學進行答辯的一個因素。
了解了以上原因,關於馬克思拿了一個野雞大學博士學位的觀點,相信大家會有自己的判斷。
3.馬克思有個私生子?
堅定認為馬克思有個私生子的人,既不是不讀馬克思的人,也不是僅僅讀點馬克思傳記的人,而是西方學術界赫赫有名的馬克思傳記作家戴維·麥克萊倫。但是,一個觀點的可信度,與這個觀點提出者的名氣,並沒有必然聯繫,而是與觀點的證據有必然聯繫,「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馬克思有個私生子」這個觀點,主要有兩大證據,一是恩格斯的女秘書路易莎寫於1898年9月2日的一封信,信裡宣稱,恩格斯臨終之前透露說,馬克思和女僕琳蘅有個名叫弗雷迪的私生子。二是在私生子弗雷迪1851年出生前後,馬克思和燕妮有些抱怨謠言的信件,而這些謠言被認為和私生子有關。這兩個證據靠譜嗎?
首先看第一個證據,路易莎的信。
路易莎空口無憑,她要想取信於人,必須得提供相關的物證和人證。根據路易莎的說法,馬恩在弗雷迪1851年出生前後曾經通信談論過私生子問題,而且她也見到過那封信,這就是最可靠的物證。路易莎於1890年到恩格斯家當秘書,她看到信的時間應該在1890年以後,屈指算起來,恩格斯把那封信保留了四十年之久,想必是為私生子的身世保存一份證據。正當路易莎故事的讀者們,望眼欲穿希望路易莎能拿出馬恩的通信平服人心的時候,路易莎輕飄飄一句話「信已經被將軍[1]銷毀了」,將正要迎來高潮的故事匆匆煞尾。那馬恩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封通信呢?實在不好說。
既然沒有物證,有人證也可以。根據路易莎的說法,知道馬克思和弗雷迪之間父子關係的人,還有愛琳娜、穆爾、弗賴貝格爾、列斯納和普芬德等五個人,這五個人也可以做可靠的人證。但是,普芬德1876年去世的時候,路易莎(1860-1950)還是個16歲的小姑娘,很難想像路易莎是怎麼知道普芬德也是知道此事的。而愛琳娜1898年初就自殺身亡,路易莎同年9月2日寫信揭露此事的時候,愛琳娜已經去世大半年了,可謂死無對證。其他如穆爾、弗賴貝格爾和列斯納,也都沒有相關進一步的證言。這下連人證也沒有了。此外,在路易莎講的故事裡,有一個和恩格斯逝世關係很密切的人被忽略了,這個人就是愛德華·伯恩斯坦。伯恩斯坦是恩格斯遺囑的執行人,和恩格斯來往非常密切。他在聽到路易莎講的故事之後,直截了當地說路易莎在胡說八道。路易莎的前夫考茨基對於前妻這個說法,也評價了一句「異想天開」。
很明顯,路易莎既沒有物證也沒有人證,所謂馬克思有個私生子的說法只是她一面之詞,有學者就說這是個「高度幻想的產物」。
再看第二個證據,馬克思和燕妮抱怨謠言的信件。
在弗雷迪出生的1851年前後,馬克思和燕妮確實說過他們正在被一些謠言攻擊,但是沒有一丁點的跡象說明,他們兩個人是在談論私生子問題。那就有專家,比如麥克萊倫,說馬克思的相關書信經過審查,所有和私生子相關的信件都被刪除了,因此馬恩的通信在這段時間出現了空白。這種說法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仔細去翻閱馬克思的年譜,就會知道這段時間馬克思和恩格斯兩個人是在一起的,兩個在一起的人需要寫信嗎?用用腦子好不好?
退一步說,就算馬恩關於私生子的通信被審查了,當時各國政府還派了很多間諜監視馬克思的生活起居,這些監視報告大都結集出版,在這些堆積如山的報告中,也無法找到馬克思和女僕偷情產子的線索。此外,馬克思後人還有大量的家書也已經結集出版,在這些文獻中,也找不到解開弗雷迪生父之謎的線索。所以,第二個證據,以及所謂的書信審查都純屬無稽之談。
總而言之,說馬克思有個私生子,證據還相當得不充分。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以訛傳訛說馬克思和女僕偷情生子,就是一種惡劣的謠言。
【本文摘編自《馬克思靠譜》第七章「痛並快樂著」第一節「馬克思之痛」,東方出版社,2016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