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年邁的馬蒂亞斯終於在1612年以一種駭人的方式當上了皇帝。但不管怎麼說,至少他比兄長魯道夫活得要久,並從他手中奪取了渴望已久的皇位,他現在要面對的是自己曾經吹噓宣揚的野心已然成為笑柄。
與魯道夫統治的最後幾年相比,皇室的氛圍變得更為糟糕。馬蒂亞斯日漸衰老,沒有子嗣,而那個比他更年邁的顧問,樞機主教克萊索(CardinalKlesl),身邊總是圍著一群年輕人聊天、祈禱及籌謀事情,時不時看一眼馬蒂亞斯是否還活著。馬蒂亞斯瘋狂地想要留下後代,於是娶了比他年輕很多的蒂羅爾哈布斯堡家族的安娜(Anna)為妻,但不幸的是她先於丈夫去世,沒有留下孩子,這使得馬蒂亞斯在位的最後幾周可能成了哈布斯堡家族統治的低谷時期。統治施蒂裡亞的斐迪南的宮廷,年輕而富有朝氣,是代際變化的一個明顯例證。從馬克西米利安、魯道夫到馬蒂亞斯統治時期,融憤世嫉俗、順從、熱情、試驗精神和神秘主義為一體的思想一直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主流思想,到斐迪南時期卻遭到摒棄。如今,正如斐迪南所鄙夷的,正是哈布斯堡家族故態復萌的軟弱和混亂把整個歐洲拖入了異教的泥沼。
01.殘暴的統治
作為南奧地利的統治者,斐迪南實施了一項駭人聽聞的舉措,他將一部分滿是新教徒的區域劃分出來。他的部下在這裡焚毀教堂,焚燒書籍,把新教徒的屍體從墓地裡挖出,拋到道路邊,掛在柵欄上。在他的大本營格拉茨,斐迪南強行推進殘酷的正統天主教思想,這可以從一幅極其令人毛骨悚然的畫像中反映出來。這幅畫像掛在艾格貝格宮(SchlossEggenberg)斐迪南最陰冷可怕的副手家裡。這位目光暗淡、性格冷漠的年輕統治者以手握長劍和十字架的樣子示人,將異教踩在腳下碾碎,被智慧女神密涅瓦和時光老人(FatherTime)的擁護者簇擁著(而非按通常的做法,圍繞著某種基督教意象),沐浴在榮光下。由此可見,斐迪南甚至在這之前就已經初露端倪,表明自己將會繼承哈布斯堡家族的土地,並且可能會成為皇帝。他目前統治的相對較小的奧地利領土——施蒂裡亞、卡爾尼奧拉和克恩滕——已經被有效地「淨化」。對於在奧地利和波希米亞很多地區佔絕大多數的新教徒來說,斐迪南,這個受過耶穌會教育、熱情不屈的天主教徒,是一個致命的危險。
要合理解釋斐迪南匪夷所思的行為,可以追溯到他去往洛雷託(Loreto)教堂的朝聖之行。該神殿修建於此,是為了紀念聖母馬利亞休憩的小屋曾在這裡停留過。小屋旋轉至空中,幾經彈躍之後在義大利著陸,使這裡在穆斯林入侵聖地時成功地逃離了被摧毀的命運。按照經驗法則來看,如果你沒有發現這個有關神聖房屋的故事完全是荒謬的,那麼你可能無法通過一些基本的天主教或非天主教的測試。斐迪南對這個故事深信不疑。他和他那些極其虔誠的同伴們,他存活下來的兄弟姐妹和同樣乏味的巴伐利亞親戚們似乎互相慫恿,都喜歡過度張揚個人的靈性。
在很多方面,即使在戰爭爆發前,歐洲似乎已經處於一個艱難悲慘的時期。那亦是一個理智和文化激奮燃燒殆盡的時代,上個世紀曾散發出耀眼光芒的新教思想已經僵化成腐朽的「正統」觀念。新教教義將會成為未來思潮的猜想已被證實是錯誤的,歐洲的大部分人還是信奉天主教。新教徒之所以成功,一部分原因在於天主教會自身的混亂。新教徒們認為他們的宗教是橫掃一切障礙不言而喻的真理,認為天主教已然是可以被一腳踢開的木乃伊外殼。鑑於雙方在解讀救贖的本質、人對上帝的義務、權威和服從等方面都很極端,這種冒險的代價是很大的。而事實上,到17世紀早期,新教徒已經孤注一擲,當時很多位高權重、英明果斷的統治者只因沒有信服新教徒的主張就遭到鄙視,他們因此倍感氣憤。
02人們的防反抗
在這個百廢待興的世界,斐迪南作為新生代,充滿活力、超級自信。在首先確保了波希米亞的王位後,他和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分支達成一項秘密協議:他們將推舉斐迪南在馬蒂亞斯死後繼承皇位,以換取法德邊界上幾片重要的哈布斯堡家族西部領土。這將促成「西班牙之路」的復興,將來數不盡的西班牙軍隊可以藉助這條路線安全地從西班牙統領的義大利北部直達尼德蘭的反叛省。斐迪南的所有安排都有著宗教和政治目的。秘密協議確保了斐迪南的皇位——他從前在反新教過程中有過很不愉快的經歷,還任由西班牙軍隊以類似的方法處置內部的異教叛亂。只有將新教這個「毒瘤」拔除後,歐洲的各要道才能再次自由流通。因此新政權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馬蒂亞斯死去。
在魯道夫的統治下,新教徒已經忍受了多年,所以他們有理由開始警覺——整個大陸上形成聯盟的哈布斯堡家族是有一定威脅的。對于波希米亞的新教徒來說,在目睹了斐迪南對南奧地利的毀壞之後,在他們身上將要發生什麼已經顯而易見了。斐迪南一當上波希米亞國王,就強調了一些特別的天主教權利,新教徒不敢想像他一旦當上皇帝,會不會全力摧毀新教信仰。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618年的夏天發生了那場「布拉格拋出窗外事件」。斐迪南派出的天主教議員被狂怒的新教貴族從布拉格城堡的窗口扔了出去。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墜落時承蒙天使伸出援手(至少天主教徒們是這樣描述的),或是因為他們正巧落在糞堆上(新教徒們比較傾向於這一解釋)。在荷蘭人的慫恿下,波希米亞人隨後廢黜斐迪南並擁立普法爾茨選帝侯,年輕的腓特烈為新的統治者。波希米亞宣布獨立,不再受哈布斯堡家族掌控。
令人沮喪的是,這次反抗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魯道夫和馬蒂亞斯的統治日益衰敗,因此波希米亞人感到他們的處境比之前要好得多,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他們的非天主教傳統根深蒂固,對他們來說,聖杯派信仰幾乎等同於國教,該教派早於新教路德宗出現,以捷克語為服事語言。儘管大多數波希米亞人都不信奉天主教,但他們還是以各種原因四分五裂了。新教群體之間很少互相幫助,而作為加爾文教徒的新國王也對他們百般厭惡,疏遠了曾一度堅定擁護他的支持者。尤其當國王的扈從們開始毀壞一些敬神雕像和神祠時,大多數波希米亞人更是被激怒了。對于波希米亞人來說,顯然,要想擺脫(統治一個世紀之久的)哈布斯堡家族和(已經被他們完全擾亂的)帝制,不付出巨大的努力是很難實現的。何況在爭取足夠的盟友支持上,他們做得還遠遠不夠。斐迪南和耶穌會朋友私下會晤後,又聽取了更廣泛的民眾意見,然後不出所料地選擇了戰爭。1619年3月,馬蒂亞斯去世。斐迪南於9月在法蘭克福加冕為帝,而他的對手腓特烈於11月在布拉格篡位成為波希米亞國王。
波希米亞的叛亂分子陷入了十分窘迫的境地——即使是像薩克森這樣主要信奉新教的邦國都對他們無法無天的行為感到非常憤怒,轉而支持皇帝。當代有一部十分傷感的動畫,描述了一頭紋章上的波希米亞雙尾獅子被困在荊棘叢中的情景。新任國王腓特烈走了過來,衣著華麗,頭戴時髦的帽子,他將獅子救了出來,拔掉了它身上的刺,並照顧它直到恢復健康。該動畫頗為諷刺地道出了新教徒們滿懷希望的幻想是不現實的。比起普法爾茨的紈絝子弟提供的保護,這頭波希米亞獅需要的更多。即使是腓特烈的嶽父——古怪的英格蘭的詹姆士一世即蘇格蘭的詹姆士六世,也對他一時衝動跑到布拉格的行為感到惴惴不安,並不贊成。荷蘭受與西班牙休戰協定的限制,不能提供大量的軍事援助。第二年,在那場痛苦且戰力懸殊的白山戰役(BattleoftheWhiteMountain)中,波希米亞軍隊被摧毀,與斐迪南之前以殘酷手段統治的施蒂裡亞如出一轍,波希米亞消失了。
03.最後的下場
大多數上層社會說捷克語的人要麼被迫改變信仰,要麼被驅逐流放。最駭人的場景是布拉格老城區廣場成了叛亂頭領的處決場,死亡訓詞或是反抗的叫聲都被集結的鼓手們震耳欲聾的擊鼓聲淹沒了。斐迪南許多講德語的朋友都獲封大量財產,捷克語很快變成了在鄉村才講的語言,成了被剝削者的語言。整個王國趨於統一——一個成功將意識形態差異抹去的夢想得以實現,這一事實讓後來的統治者都非常震驚。講德語的天主教外來政客堂而皇之地佔據了所有的城堡,雖然不能完全消滅捷克人,但他們差一點兒就做到了。當然,有很多更古老的日耳曼社群分散在波希米亞,但是在白山戰役之後,德語才變成官方語言,似乎同在奧地利和巴伐利亞一樣晚。一個偉大的中世紀王國消失了,最終僅僅淪為一個省——雖然有自己的軍隊和稅收,但與布拉格相比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鄉村地區。魯道夫二世在那裡用獵豹狩獵並同巫師們交談,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天主教元素鋪天蓋地地湧入,尤其是在洛雷託的神聖小屋(在布爾諾也有一個),直到今天仍不可思議地統領著城堡貴族們居住的區域。
布拉格聖維特大教堂內的一些陳設足以喚起人們對這一時代的回憶。儘管這裡遭受過圍攻、入侵和狂熱的新捷克浪潮的洗禮,仍然可以看到兩塊巨大的木質嵌板立在神壇兩側,記載著新政權對腓特烈短暫統治期的看法。其中一塊很有趣但有些老套,展現了在腓特烈統治下加爾文教徒對教堂內聖像的毀壞。但是,這與同一位雕刻家創作的驚人的布拉格全景圖相比就不算什麼了:許多教堂塔樓不屑地怒視著下方查理大橋上小到幾乎看不見的人和馬車:腓特烈和他的下屬們帶著華美的服飾和戰利品逃走了,再也不會回來。布拉格變成一個更加純潔、健康的城市,再也沒有像跳蚤一樣搞破壞的人想要挑戰宗教權威。這樣帶來的影響是可怕的,一段20世紀才會有的高高在上的、壓抑的獨裁統治時期開始了,這是勝利者的藝術。
從三十年戰爭的起源可以看出為什麼戰爭造成的破壞如此之大。一旦波希米亞人被處置,從西班牙到特蘭西瓦尼亞的一大群歐洲統治者便會魚貫而入,懷揣各種動機,總能找個理由來打仗。如果有虛無縹緲的「天賜良機」和值得維護的政治原則就更不必說了。這些所謂的神聖動機,要麼是狡猾的,要麼是愚蠢的。在野心和恐懼的洪流中,斐迪南二世是否是一個希特勒那樣的人,這一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在一些後來的德國民族主義者看來,斐迪南只是勇敢地嘗試將德意志領土合併,即使被俾格米人(Pygmies)打倒,遭法國背棄。對於天主教徒來說是他制止了腐敗,重塑了奧地利和波希米亞,將其變成純潔之城。即使被打倒……如此等等。但對於新教徒來說他是危險惡毒的狂熱信徒,心胸狹隘,毫無理性。現代歐洲無論是在德意志的軍事統治下,還是在統一的天主教勢力的掌控下,都表現得缺乏激情,使得當代人更趨向於贊同新教徒的觀點。
斐迪南發動戰爭的目的不為人知,他不得不向一群對手挑戰。有時候他處置這些對手就如同一個狙擊手射擊遊樂場的塑料鴨子一樣容易。捨棄了阿爾薩斯(給了西班牙)和兩塊盧薩蒂亞地區(作為答謝賞給薩克森,因其共同參與了入侵波希米亞)後,斐迪南保證了哈布斯堡家族對剩餘地域的統治權。並且自查理五世統治以來,斐迪南史無前例地重振了皇威。在魯道夫二世統治時期,除了組織軍隊參加土耳其戰爭,國家幾乎完全陷入混亂狀態。但是斐迪南的目標更宏大,他放眼歐洲,利用哈布斯堡家族的資源,消滅任何想要反抗其專制統治和天主教政策的人。他最初的敵人全都被擊敗了:一個丹麥新教徒試圖阻止他,最終落得悲慘下場。皇家主要的軍事領袖阿爾布雷希特·馮·瓦倫斯坦元帥(GeneralissimoAlbrechtvonWallenstein)組建了一支自羅馬帝國以來史無前例的規模龐大的軍隊。在耶穌會朋友們的疾呼吶喊下,建築師和裝飾者們開始如火如荼地投入到對天主教建築的修築和重建中。斐迪南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他過於野心勃勃,這一點是致命的。1629年,他草率地頒布《歸還教產敕令》(EdictofRestitution),要求新教徒將手中大量的財產和領土轉交給天主教徒。1555年開始確立的宗教所有制這一不切實際的計劃,幾乎將所有人都疏遠了,只取悅了那些狂熱之徒或最懶散的人。自1555年以來,許多新教統治者從天主教徒手中奪取了領土,不萊梅(Bremen)和馬格德堡等主要城市危在旦夕。
結語
斐迪南的盟友和中立派都對他的狂妄自大感到膽寒——而且清楚地意識到這只是斐迪南計劃的一部分而已:他堅定的信仰意味著1555年只是一個基點,斐迪南遲早要收回整個帝國的所有領土。為了回應急需幫助的新教徒,就在第二年,古斯塔夫·阿道夫(GustavusAdolphus)率領他的瑞典軍隊來到德意志北部,從而改變了歐洲的歷史。
參考文獻:《神羅馬帝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