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逍遙遊》最為宏大恣肆,而緊接著的《齊物論》最美、最深、也最難懂,尤其到了「莊周夢蝶」真的是美輪美奐。有了這個底子再看前幾年被捧上天的《盜夢空間》不免有些大驚小怪。
《齊物論》怎麼才能看明白?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只看《齊物論》肯定看不明白,因為前面還有《逍遙遊》。《大學》所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順序安排自有其意義,所以就更不能單單抓住某一點置喙。
《逍遙遊》就是要拿掉腦子裡的「時間」和「空間」概念——你說你大,有比你還大的;你說你小,有比你還小的;你說你那時間長,有比你還長的;你說你那時間短,有比你還短的。
所以,根本就沒有大小長短,放到無限中去,一切都是相對的。明白了這個道理,「齊物」就齊了一半,只要心中存在個「比」就會沒完沒了。
「比」是因為見識不夠,以至於對眼前的所見所聞大驚小怪,行得淺自然不厚重,不厚重自會輕浮,輕浮則必不會踏實,不踏實則生機心。
吾有詩云:
幾多靈山幾多仙,幾隱飛流幾隱潭。幾重深淵幾重龍,幾處蛙鳴幾處禪。
哪裡有什麼氛圍,哪裡就會存養什麼。《齊物論》的上半段全部在說「都是自找的」,到了最後「夢蝶」處等於是說這些「自找的」都是人跟自己玩的把戲。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蝴蝶是各人眼中的蝴蝶,但各人也是其它東西眼裡的蝴蝶,也許我們在其它東西的眼裡不叫蝴蝶,但意思就是那個意思。
當莊子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蝴蝶的時候就是迷失,莊子稱之為「物化」,物化成什麼就會拘於什麼,無論是人還是蝴蝶都不再自由,所以,重點並不在「物化」成什麼,而在於「物化」本身,然而莊子卻是在審視自己,從而擺脫了「物化」的束縛,亦即孔子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不禁令人讚嘆該篇名為《齊物論》,這是多美的角度。
人既然迷失於「物化」,就不要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你不看深淵時深淵自然不在,跟王陽明的「看花說」是一樣的,只是角度不同。
可以把自己看作一個嚴防死守的系統,只要自己放開哪裡的防禦哪種東西就會進來,進來以後會反過來進一步撕開防禦,所謂「千裡之堤潰於蟻穴」,而「道不遠人」也是如此,只要自己把那個契合處打開,道自然也會進來。
所以,成功是自己能敞開,那一切都會自然而然,《易*乾卦*文言》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溼,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去抓個什麼不是抓不住什麼,而是只能得到抓住的那麼點什麼,那點什麼就成了天花板。
真正考驗自己的是敢不敢開,開得夠不夠大,所謂「學佛乃大丈夫事」,打開即是邁出舒適區和安全區,那種不確定性會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落魄者並非是因為承受的太多而落魄,恰恰相反,是因為能承受的太少,能承受的太少是因為把責任看成了權利和義務,那自然做一點就要兌現一點,把一切都看成是交易,才會出現「費盡心力也養不出感恩的孩子和孩子成績好是最好的投資」這種調調。
拿功利心做功利事功利又會是什麼呢?破魔寶典《楞嚴經》所謂「煮沙成飯」,這就是荒唐。
《易*坤卦*象辭》所謂「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個「厚」字不是白寫的,沒有責任感是無論如何也厚不起來的。
責任感幾分,痛苦就減輕幾分,權利義務一分清就傷感情,一傷感情「戒慎恐懼」就下線,人就沒了底線,孔子所謂「民免而無恥」——不闖紅燈不是因為這樣危險,而是因為罰款,不酒駕也不是因為這樣不對,而是抓到要坐牢。
既然沒有覺得自己不對,那禁令對自己來說就是立場問題,是別人跟自己對著幹的問題,也就更不可能杜絕了,只不過一被抓住又沒有不後悔的,這就是典型的騙自己。
從這第一步錯開始,後面會步步錯,表相上彈壓永遠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就是說問題的出發點就已經錯了,又能得到什麼答案呢,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本身就很說明問題,是發問的問題,這就是所謂「問題即答案」的真意。
老子云:「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問題之下潛伏著動機,所以答案就在自己的動機裡,而莊子則很含蓄委婉而又不失美感告訴我們,那是「夢」。
杜甫詩云: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詩詞就是韻律,韻律就是節奏,節奏就是合頻,合頻就是道,與天地滄桑同頻共振之人即是道人。
故從詩詞入,便是一朝夢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