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年(1877年)春,來自大清帝國福州船政學堂的一批年輕人,進入格林威治的英國皇家海軍學院,開始了他們的留學生涯。嚴復,就是這些留學生中的佼佼者之一。
雖然嚴復從海軍學院學成歸來後,並沒有親自帶兵作戰,但並不能掩蓋他在海軍方面曾經的優秀。在留學之前,福州船政學堂訓練船總教習就認為,嚴復是個非常機敏的海軍軍官和導航員。
同時,嚴復是僅有的6個能夠通過英國皇家海軍學院入學考試的人之一,其他幾位則是薩鎮冰、葉祖珪、林永升、方伯謙、何心川,後來也都赫赫有名。而根據現存的學習檔案顯示,嚴復在學習期間的表現也是名列「最出色」的「上選」之列。
但由於命運捉弄和嚴複本人的性格,回國後卻逐漸遠離了海軍,轉而從事翻譯西方著作、新式教育、思想啟蒙等看似毫不相干的工作,並因為翻譯赫胥黎的《天演論》向國人介紹進化論思想而聞名後世。嚴復還因此被譽為中國近代史上向西方國家尋找真理的「先進的中國人」之一。
但作為一個複雜的人,嚴復並非一直都是「先進的」,他堅信君主立憲和改良思想,堅決反對民主革命,並一度支持袁世凱稱帝,而落得被國人指責冷落的境地。從他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近代先驅人物的奮鬥、掙扎和迷茫。
【一】被沈葆楨錄取,進入福州船政學堂
鹹豐三年(1854年)十二月十日,嚴復出生於今天福建省侯官縣蓋山鎮陽岐村的一個中醫世家。12歲那年父親去世,嚴復只能中斷在私塾的學習,也順便放棄了科舉考試的道路。
正當嚴復對未來感到迷茫的時候,一個不僅可以免費讀書,每個月還能領銀子的機會出現了。1867年,左宗棠創辦福州船政學堂,規定進入學堂的學生夥食費全免,每月給銀四兩,成績列為一等者,可領取賞銀十元。
嚴復沒有錯過這個機會,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福州船政學堂,他寫了一篇《大孝終身慕父母論》的文章。主考官福州巡撫沈葆楨,對嚴復的答卷大為讚賞,他後來接替左宗棠負責船政學堂的管理。
學堂的主要目的是培養船政人才,服務大清的海軍事業。嚴復學的是駕船,因為船政駕駛的技術以英國最為先進,所以必須學習英文。嚴復因此從誦讀「子曰」轉向學習英文ABC了,嚴復的視野也從此從經史子集,拓寬到自然科學知識。
5年後,嚴復從福州船政學堂畢業。因為成績優異,被派到軍艦上實習。1874年,因為西鄉從道在臺灣南部製造牡丹社事件,沈葆楨以欽差身份前往臺灣負責海防,嚴復也跟隨沈葆楨到臺灣參與擊退日本人保家衛國,這是他為數不多的親臨戰場。
【二】留學英國,深受郭嵩燾賞識
為了培養自己的海軍和船政人才,沈葆楨上書清廷,建議派留學生到英國學習先進的水師兵法。嚴復因此前往英國皇家海軍學院,與薩鎮冰等人一起學習船舶駕駛等技術。
留學期間,嚴復對一切新事物都充滿了興趣,如饑似渴地學習科學技術,各門成績都是優等。更為重要的是,他親身感受和接觸英國社會,對資本主義和西方現代思潮有了更多深入的了解。
英國的國力強大更是給嚴復帶來了思想上的衝擊,對照當時中國的落後和挨打局面,嚴復內心肯定是不平靜的。這或許也是他後來致力於介紹西方思想,開啟國人民智的緣由。
而嚴復的英語水平也非常爭氣,駐英大使郭嵩燾覺得他的英語比很多當時搞翻譯的人還要好。嚴復可以熟練地和英國人交談,博覽外文書籍,為他日後的翻譯打下相當紮實的語言基礎。
郭嵩燾在與嚴復的接觸中,認為他的才能不僅僅限於海軍領域,以嚴復的才識加以培養歷練,日後必能成為應對時局劇變的朝廷重臣,因此對他極為欣賞。
但很可惜,有遠見卓識、被西方稱為「所見東方最有教養者」的郭嵩燾,卻因為他的教養,被清廷的保守勢力給趕走。
光緒三年(1877年)七月,駐英副使兼駐德公使劉錫鴻,指責郭嵩燾有「三大罪」:「遊甲敦炮臺披洋人衣,即令凍死亦不當披。」「見巴西國主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為小國主致敬?」「柏金宮殿聽音樂屢取閱音樂單,仿效洋人之所為。」
在今天看來,這三條罪狀簡直可笑至極,只不過是外交人員的基本禮儀而已。但國內的翰林院編修何金壽參劾他「有二心於英國,想對英國稱臣」。劉錫鴻也公然在使館中揚言:「這個京師之內都指名為漢奸的人,我肯定不能容下他。」
光緒五年(1879年),郭嵩燾與繼任公使曾紀澤辦理完交接事務後,黯然回國,稱病回籍。這對當時的中國和嚴復來說,都是一個損失。對嚴復而言,一個對他欣賞備至的前輩和領路人失去政治前途,也就意味著他的前途必定充滿了坎坷。
【三】回國任職,仕途坎坷
1879年6月,嚴復回國,擔任福州船政學堂教習。幾個月後,沈葆楨病逝,嚴復失去了又一個「伯樂」。而沈葆楨一手發展起來的南洋水師,也幾乎全部被李鴻章接收和控制,嚴復也失去了一個平臺。
第二年,經過陳寶琛的推薦,嚴復調任北洋水師學堂總教習。但在北洋水師學堂期間,嚴復狂傲的個性很不受李鴻章待見,在李鴻章面前處處碰壁。加上嚴復思維超前,與李鴻章的思想也格格不入。
嚴復熟悉英國海軍制度,認為只學習西方的技術遠遠不夠,建立近代化的海軍制度體系才是根本。但在李鴻章看來,購置西洋器械,建船廠,造軍艦便可達成「自強、求富」的目的,至於海軍管理則不再重點考慮。
嚴復因此過於消沉,居然因此抽上了鴉片。在給弟弟的信中寫道:「公事一切,仍是有人掣肘,不得自在施行。」
仕途不順、不受賞識,嚴復開始寄希望於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他一邊給北洋水師學堂的學生講解先進科學知識,一邊拜在吳汝綸門下苦練八股文章。
1885年,三十三歲的嚴復回到福建參加鄉試。他自信文章過人定能高中,但事與願違名落孫山。在三十六歲和三十七歲時,嚴復又兩次參加北京順天府的鄉試。四十一歲時,嚴復還回到福建參加鄉試。但四次考試,四次落榜。科舉這條路也不通。
【四】搞翻譯、辦教育,為大清寫國歌
1895年甲午戰爭,讓嚴復從科考的迷夢中驚醒。「天朝上國」竟敗給了區區日本。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北洋水師,在甲午海戰中居然全軍覆沒。對於熟悉海軍的嚴復來說,清朝海軍的如此不堪一擊,還是太過震撼。
嚴復意識到大清國不得不變了,他在天津《直報》上刊登一篇《論世變之亟》。考察中西方的差異,他強調造成中西之間根本差異的根源在於「自由」二字。「顧彼行之而常通,吾行之而常病者,則自由不自由異耳。」
維新運動前,嚴復就在天津創辦《國聞報》,還受到光緒帝接見,之後又寫了《上光緒皇帝萬言書》,闡述變法主張。運動失敗後,嚴復也差一點成為迫害對象。但據說《國聞報》背後有日本人的支持,慈禧、榮祿才不敢輕舉妄動,嚴復逃過一劫。
此後,嚴復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辦教育和搞翻譯。1902年,赴北京任京師大學堂附設譯書局總辦。1905年,在上海協助馬相伯創辦復旦公學。1906年,任復旦公學校長,為該校第二任校長。同年,又被安徽巡撫恩銘聘任安徽師範學堂監督。1912年,京師大學堂更名為北京大學,任首任校長。
但真正讓很多人記得嚴復的,是他翻譯了赫胥黎的《天演論》。甲午海戰後,嚴復開始翻譯英國生物學家赫胥黎的《天演論》,一句「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至今流行。向來目空一切的康有為,看過《天演論》之後,發出「眼中未見有此等人」的讚嘆,稱嚴復「譯《天演論》為中國西學第一者也」。
其間,有幾個插曲值得一提。1905年,因為開平礦務局事務前往英國的嚴復,與孫中山見面並進行了長時間的會談,孫中山說出「君為思想家,鄙人乃實行家」的話。
更有意思的是,1910年1月17日,嚴復終於圓了夢寐以求的科舉夢,被清廷賜予文科進士出身。1911年,嚴復還為行將就木的大清國創作了國歌《鞏金甌》。
但宣傳西方思想的嚴復,並不贊成激進的革命,始終堅信他的君主立憲制。他認為排滿革命無益於國家的強大,反而會造成國家的分裂。
嚴復翻譯西學,極力提倡擺脫儒學的沉重包袱,打破一切陳規陋。但當袁世凱提倡「尊孔讀經」時,他卻完全贊同。嚴復甚至公開建議,要以儒家倫理為主導力量,重建中國的價值體系和社會秩序。
更可惜的是,在楊度三番五次的遊說之下,嚴復居然加入「籌安會」,成為袁世凱恢復帝制的棋子,讓天下人大失所望。這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汙點,即使他自始至終沒有參加「籌安會」的任何事務。
嚴復進入「籌安會」,既被支持共和的國人看不起,也被忠於滿清的遺老遺少視為背叛,鄭孝胥就嘲諷嚴復「佳人作賊亦尋常」。
1916年袁世凱死後,國會要求懲辦禍首及籌安會六君子,嚴復避禍於天津。1920年回到福州養病,第二年孤寂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