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達爾文在《物種起源》中提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1897年,嚴復在發表的《天演論》中提出「物競天擇,優勝劣汰」。兩者看似相差無多,但無論是在社會還是在生物角度看,兩者都不能一概而論。嚴復翻譯《天演論》,對原文進行了大幅度的裁剪,而後提出了一種思想—即現在慣稱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下文簡稱社達)。此後,社達成為了清季民國人們口中的圭臬,這個理念幫我們走進了殘酷的叢林,迎來了相當的富強,可也讓許多中國人忘了一些東西。
首先得明白什麼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簡單來說就是人類社會和自然界的動物一樣,優勝劣汰,強大的生存下來,弱小的無情淘汰。這個要放在現在,在場面上當然是人人唾棄,畢竟「人人平等」,把人搞的跟動物一樣,那「人」何必再稱為「人」?我們身為人的優越感也不允許我們遵從動物的「叢林法則」。但是社達與動物界的叢林法則還是稍有不同,達爾文提出的進化論與嚴復提出的「進化論」也是有區別的,我們必須要搞清楚三者之間的差別。
達爾文的進化論針對於自然界所有的生物,大家都是慢慢隨著環境的改變慢慢進化來的,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套法則卻不適用於「高等生物」的人類,人類需要適應的環境和大自然的生物不同,我們不再是單純的適應「自然環境」,我們更需要適應的是「人類社會」。而且達爾文提出的「進化論」更傾向於「適應」,說白了,大自然就是甲方,它是老爺說啥就是啥,它改變一點,作為乙方的生物就需要被動的去迎合它,隨著它改變一點兒。
而嚴復提出的針對於人類的「進化論」,更多的強調的是「生存」,只有強大的一方才能生存,弱小的滅亡也是「常情」。在人類社會裡,我們不是被動的去「適應」,而是主動的去變強。在人類社會這個「自然環境」裡,人類掌握了主動。只有主動的去成為強者,才能獲得生存的機會。「強者為尊」這就是嚴復提出的關於人類的「進化論」。
那麼人類是否適用於這一套人類的「進化論」呢?自然是不適用的。畢竟人類是有「道德」的,我們的同情心讓我們趨向於關懷弱者,「強大的」固然能活的更滋潤,但「弱小的」也絕不至於被「淘汰」。但在嚴復提出「社達」的當時,可不像如今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嚴復翻譯《天演論》時,清政府正是強敵環伺,甲午戰爭戰敗,籤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後被列強蠶食剝削的時候。尤其嚴復還是福州船政學堂第一批畢業生,後來到天津任北洋水師學堂教習,之後又升為北洋水師學堂總辦。自己身處海軍界,北洋艦隊中又有許多他的同學,學生,朋友,自然對號稱「無敵之師」的北洋水師自然寄予厚望,哪知道在隨後1894年的甲午中日戰爭中,北洋水師就像一隻紙老虎一樣,一碰就碎。
這對嚴復的打擊可不小,突然間許多同窗、學生、好友戰死,傾注了大量心血的北洋艦隊全軍覆沒,他「夜起大哭」,「心驚手顫,書不成字」,但又能如何呢?這場戰爭打醒了無數中國人,他們一臉驚詫,悲痛、憤怒、不解茫然。中國的出路在哪呢?嚴復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既然武備不能救國,那就來文的吧。於是他拿起了手中的筆,在天津直報上發表了《原強》、《救亡決論》等文章呼籲變法。
嚴復是維新變法的忠實擁簇,「拿來主義」他用的也是純熟。1897年,43歲的他開始在《國聞報》上連載他翻譯的《天演論》,並提出了「信雅達」的翻譯標準。說來有趣,這「信雅達」的翻譯標準不僅適用於外文翻譯,也同樣適用於文言文的翻譯,相信大家在高中的時候也沒少聽語文老師嘮叨。這同樣也證明這條翻譯的標準哪怕到了現在也依舊沒有「過時」。然而嚴複本人翻譯的《天演論》卻並沒有遵守自己定下的這條翻譯標準。
《天演論》的原著,是赫胥黎所作《進化論與倫理學》。這本書其實更強調後面這個「倫理學」,原因是赫胥黎在看到英國奉行社會達爾文主義後,在國際社會上橫行霸道、在國內更是不體恤老百姓,於是他在這本書中痛罵野蠻殘暴的資本主義,同時呼喚道德、呼喚倫理,由此來創造一個和諧仁慈的社會。顯然這和東方的儒家精神是相符的。
但嚴復卻把赫胥黎的這一長段關於道德和倫理的論述刪去,只留下了關於進化論的部分,而後提出了適用於人類的「進化論」,即「社達」。基於此,嚴復的翻譯與原著出入就不少了,畢竟主題思想都給人家改了。但嚴復之所以「借題發揮」也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在那個貧弱的時代中,中國人認識到了:和流氓、強盜一般的列強講倫理道德是沒有用的。中國必須要走進叢林,適應叢林法則!要前進,前進,不惜一切代價的前進!因為如果不前進,你連講道德的資格都沒有。
《天演論》的發布警醒了人們:再不努力就要亡國啦!嚴復也沒把話說死,沒說一定就會亡國,大家努力變強還是有救的。通過競爭,變成強者,就能避免滅亡。這話點醒了不少人,《天演論》也因此大受歡迎,一時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勝劣汰」都成了熱詞,魯迅對《天演論》愛不釋手,胡適更是因此改名「適之」,取得就是適者生存的意思。之後《天演論》甚至成為了中學生教材一般的讀物,其影響不可謂不大。
其實也不難理解,當時政府屢戰屢敗,又籤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已經把天朝的臉都打腫了。此時嚴復提出「優勝劣汰」,大家一想,可不是麼,就是因為落後,所以就一直在挨打,這教訓給的還不夠嗎,年輕人的心和血總是熱的,燃燒起來就形成了一股救國風潮。
「社達」驚醒了當時的國人,激發了他們「競爭」的熱情,就像一顆不起眼的石頭落入了一潭死水,漾起層層漣漪。死水也仿佛有了生機。對於當時的中國,「社達」有其可取的一面—警醒國人,激發了國人救國的鬥志。
但是回顧百年歷史,我們仍然發現:「社達」過於強調競爭,而忽略了合作。一味追求「強」,把西方文化奉為上等,看不起甚至丟棄了中國文化,尤其將追求「和諧」的精神拋棄、追求「同情」的精神拋棄,這屬於得不償失,道德的慢慢沉淪,多有社達思想的功勞。
而且長期把「洋人」當做應該學習的「強者」,造就了了不少「洋大人」,讓不少人丟掉了民族的自尊,崇洋媚外。其次信奉「優勝劣汰」也無形中也把「權貴」的不合理地位合理化了,未嘗不是在鞭策中下層人民更加賣力,而權貴階層更加穩固。
而到如今,今非昔比,國人已不需要看別人眼色過日子。我既非道學家,不想要復什麼「三綱五常」的所謂「國粹」,只是想要反思這讓中國進步卻又退步的思想。我們是時候丟掉一些「社達」的壞毛病了。
我們要什麼呢?簡單來說四個字:人文主義。
再縮小點、簡單點說:人總得有同情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