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令託馬斯·哈代的讀者驚愕的,是他的生活空間。哈代出生在1840年,漫長的一生使他足以看到自己的一部長篇小說搬上銀幕。也許超過任何其他的英國作家,他在小說和詩歌兩個領域影響了從維多利亞時代向現代主義的轉變。哈代是最後一位重要的維多利亞時代長篇小說家,哈代又是第一位重要的英國現代長篇小說家,他的作品是19世紀創作方法與現代思想觀念和熱點問題的混合物。
像福克納一樣,哈代的成就源自他創造了一個想像世界,它既具有當地風俗和地區成分的豐富內涵,又具有深刻的普遍意義,反映了莎士比亞的戲劇和古希臘人的悲劇以外人們記錄的人類生存方式中某些最質樸無華的看法。他以獨到的眼光檢驗了審查制度的範圍和長篇小說體裁的商業制約因素。在職業生涯中途,哈代厭倦了鬥爭,整個兒拋棄了長篇小說而改寫詩歌,並宣布以詩人作為第二種和同樣予人深刻印象的職業。與最優秀的作家一樣,哈代促使我們觀察世界的視角是獨一無二而特色鮮明的,它可以很容易地辨認為哈代式的。
哈代是託馬斯和傑邁瑪·哈代幾個子女中的老大,他們的家位於英國西南部多塞特郡的上博克漢普頓。其祖先屬於法國血統,是一個耗盡了社會能量和名望的老家族。哈代的父親是一位建築業務承攬者、鄉村樂師和民謠歌手,他常帶年幼的兒子參加村裡的婚禮和節慶活動,這是哈代後來作品裡濃鬱的農村和地區特徵的源泉之一。幼年的哈代身體虛弱而又少年老成,8歲前一直待在家裡,然後被送進多爾切斯特附近的學校。16歲時,他當了名建築師和教堂維修者的學徒。其後,他就全靠自己閱讀和學習了。
1862年,哈代前往倫敦,受僱於一家建築事務所。在那兒他讀達爾文的進化論,經歷了一個智力發展的過程,有可能類似於喬治艾略特,不過缺乏她那樣堅定的宗教信仰。約翰斯圖亞特穆勒是上個時代的不可知論者,哈代受到他的著名論文《論自由》的極大影響,它成為哈代在小說中探素個人與社會之間的衝突的思想武器之一。哈代還開始創作詩歌,這將是他畢生的首要愛好。
1867年,健康狀況欠佳的哈代回到多塞郡,開始創作長篇小說《窮男人與貴婦人》。小說取了個「沒有情節的小說」的副題,因為諷刺了上流社會的生活而遭到出版商拒絕,但是得到其特約審稿人、長篇小說家喬治·梅雷迪思的鼓勵。通過增加更多的浪漫趣味,他接下來寫出了長篇小說《計出無奈》,它只有一個聳人聽聞的情節。以匿名方式出版的這部小說,宣告了哈代寫作生涯的正式開始,其特點是依賴虛構的傳奇式事件和轟動效應去激發讀者的興趣。1870年,哈代前去康沃爾郡修復一座教堂,認識了埃瑪拉維尼婭吉福德,一個愛慕虛榮而有文學抱負的老處女。經過4年的追求,其父終於同意將女兒嫁給哈代。
1870年代,哈代推出了一連串的以農村為背景的傳統浪漫故事:《綠蔭下》,《一雙藍眼晴》和《埃塞爾伯塔的手》。隨著哈代創造出「威塞克斯」這個以英國西南六郡為原型的半真半假的虛構地域,以《遠離塵》和《還鄉》為標誌,他的創作從喜劇轉向表劇。183年,哈代永久地遷居多爾切斯特。雖然夫妻爭吵使作家心情受到影響一一牽涉到埃瑪爐忌哈代的文學成功,同時她恪守常規,而他喜歡離經叛道,這個時期卻是哈代最優秀的傑作《卡斯特橋市長》、《德伯家的苔》和《無名的表德》間世之日。由於哈代在書裡堅持認為他的苔絲雖然誘惑人,有了私生子,還謀殺了姦夫,但具有基本的美德,從而引起了讀者強烈的憤怒,小說的副題「一位純真的女性」更為怒火澆上了一桶油,這種效果促使哈代考慮放棄小說而寫詩而《無名的表德》則是他對傳統道德觀發起的最後的猛烈攻擊。
1890年代期間,哈代與妻子的分歧從克制發展到冷漠。但是1912年埃瑪的死卻促使哈代重新檢査與她一起度過的歲月,這些想法成為他某些最傑出的抒情詩的資源。他的大量創造性勞動獻給了以拿破崙為核心悲劇人物的史詩劇《列朝記》,他以此再現了拿破崙時代。1914年,哈代與其秘書弗洛倫斯達格代爾結婚,她出版了哈代的一部傳記,實際上是他本人代筆。晚年的哈代因為長壽備受尊崇,死後葬在倫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南翼的詩人之角,而由於哈代生前的意願,其心臟則與埃瑪合葬在多塞特郡鄉下斯廷斯福德教堂墓地。
了解哈代的小說理論一它也是其詩歌的一種創造力量,應當始於他坦率承認的講故事人的角色。從父親那兒,哈代掌握了質樸的口述故事的傳統方法,他正是用這種方法構造他的作品:民謠的結構,強調動作,通常是把悲劇事件納入一種精心編織的情節。動作不只是常見的,而是不同尋常的,其獨特性要足以抓住讀者的注意力。「我們講故事的人都是古代的航海者,」哈代說,「誰也沒有權利阻攔婚禮賓客,除非他有比每一個普通男女的日常經歷更不同尋常的東西要講述。」對於哈代而言,不像簡奧斯丁或者喬治艾略特,藝術的價值不是照搬現實,而是從其表象的探索到揭示一種更深層次的、普遍的含義。「藝術作品是不成比例的,」哈代堅稱,「現實的,如果只是複製或者概述性地報導現實,威力可能被忽視。因此,寫實主義不是藝術。
這樣,在哈代身上,我們發現了有意的巧合、情節的離奇變化以及人物和細節的形式對比,其目的是產生一種象徵或者更深的含義。所揭示的真相表明他的人物處於超出其控制的力量的支配下,人物生存的世界由哈代所說的「(巧合,偶然情況)」或者看不見的可能性支配。藉助人物的力量和反抗,英雄主義和高尚在其存在主義的戲劇裡是可以允許的。他的觀點的落後導致他被歸類為悲觀主義者,但是他堅持說,他是一個「社會向善論者」,要說服別人相信,通過人類的努力和自知之明,世界可以被改造得能夠容忍。不過,他的作品的力量不是源於解答人類生存條件的問題,而是來自他不斷地提出有關意義的問題和對不能勝任的響應所做的檢驗。
在哈代的「威塞克斯」,農村的英國在衰落和消亡。僵硬的、穩定的傳統已經瓦解,而現代社會已經在一個沒有價值觀支撐的世界開始,它以無根基的疏遠和非人化的勞動為特徵。哈代的作品證明了「現代化的陣痛」。它們明確說出作家的使命就是要面對現實,那兒沒有輕鬆答案,不能有效地緩解生活的苦難;生活中,仁愛只足以保證我們認識苦難。沒有其他作家像託馬斯哈代那麼誠實或者那麼執著地考慮所揭示的真相的全部意義,他不愧為現代意識最偉大的塑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