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夏天的時候,便到了吃綠豆糕的時候了。
就北京的吃食而言,是極其講究的,一招一式不能亂。元旦要吃驢肉,謂之「嚼鬼」;立春要吃蘿蔔,謂之「咬春」;三月要到天壇城根兒採龍鬚菜吃,圖的是沾沾仙氣兒;四月要吃京西的大櫻桃,謂之嘗一歲百果之先;五月不僅要吃粽子,還要吃新玉米,叫做「珍珠筍」;中秋節不僅要吃月餅,還要吃河裡肥蟹和湖中蓮藕;重陽節吃花糕,過去的竹枝詞裡說「中秋才過近重陽,又見花糕到處忙」,那是一種雙層三層乃至更多層的點心,中間夾著棗慄等果仁,意思是「層層登高步步高升」;到了春節,團圓的餃子之外,荔枝幹、龍眼乾、慄子、紅棗、柿餅等雜拌兒,是不能夠不吃的,意思是「百事大吉」……一個民族所有心裡的祈禱與祝福,都蘊涵在那隨節氣變化而變化的吃食之中了。
不說別的,單說吃中的點心,在舊京城中更是什麼時令吃什麼,不能亂了套的,比如開春要吃榆錢糕、藤蘿糕和玫瑰餅,夏天要吃綠豆糕、山楂糕、茯苓夾餅,春夏之間要吃豌豆黃……你說老北京人這是窮講究也好,是物質不豐富時節的一種品種的單調也好,那確實是講究,是和季節聯繫在一起的風俗與民風,是漫長農耕時代的一種文化的積澱,透著現在越發缺少的和泥土和自然相近的親切感覺。
現在,人們誰還這樣講究呢?人們想吃什麼,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手到擒來,隨心所欲,誰還要看看月份牌,在乎季節的變化?對老北京這些有講究的點心,甚至都根本不屑一顧了,以前那幾百年乃至上千年老繭一樣磨出來的講究和風俗一起漸漸失落。別看現在我們吃得是越發的花樣翻新,離鄉土和大自然卻越發遠了起來,知味之士,越來越少。
我想起那年剛剛入夏,我特地跑到稻香村買了半斤綠豆糕。因為是到吃綠豆糕的時候了,稻香村也適時擺出了綠豆糕,每年我都要買點兒回家。稻香村是北京一家老字號,可以說是南味點心鋪的開山鼻祖,多少年來做出的各種應季點心的味道一直很地道,到了元宵節或中秋節,它那裡賣的元宵和月餅的攤前,紅火得能排起龍蛇一樣的長隊,和其它點心鋪做出鮮明的對比。
之所以只買了半斤綠豆糕,是我知道家裡人除了我還記著到了夏天要吃這一口,而且還愛吃這一口之外,別人對它並不那麼感興趣,擺在我家裡,好像只是為了照顧一下我的情緒而已,或者只是夏天到來的一種象徵物。其實,夏天吃綠豆糕是有講究的,但是,只要我對家人一說起這個講究,必然遭到嘲笑,看!我爸又說起他那講究來了!兒子要先嗤之以鼻。但它確實是有講究的呀,我問他為什麼夏天要喝綠豆湯?這道理是一樣的,和別的有些農作物不一樣,綠豆產於我國,對綠豆的認識,在我國可是有歷史的,說綠豆可以消暑,為什麼?那是因為我們祖先早就發現了綠豆有藥物的作用,你從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可以查到綠豆就是一種藥,有清熱解毒的功效……我的話沒起一點作用,只被認為是推銷我那半斤綠豆糕的廣告詞,好像我是拿了人家稻香村什麼回扣的「託兒」。
那半斤綠豆糕,我吃了兩塊,沒兩天我就到新疆去了一趟,一去去了半個月。回到家一看,綠豆糕原來什麼樣還是什麼樣,竟然原封未動,沒有人吃一塊。兒子不懷好意地笑著說我爸愛吃給他留著!好端端的綠豆糕,在我家就遭到這樣的遭遇。半個多月過去了,綠豆糕棒棒硬得跟磚頭一樣了。有什麼辦法呢?現在的人們尤其是孩子熱衷于洋味的吃食,麥當勞、肯德基、山姆大叔、比薩餅,乃至哈根達斯的冰激凌蛋糕,更受年輕人追捧,就是比我們的吃食好賣。情人節的巧克力、生日時的西式蛋糕,就是比我們臘月二十三的糖瓜和帶紅點的壽桃更受年輕人青睞。而用黃油或吉士抹麵包,比起我們那時在烤窩頭片上抹芝麻醬或臭豆腐,更會是年輕人毫不猶豫的不二選擇。
是人心不古,還是我已經徹底地落伍?過去民俗裡浸透著我們這個古老民族的血液、情感和智慧,莫非都是過時的東西,必定要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流逝?人們在進入網絡新時代的時候,在點擊著這個世界並改造著這個世界的同時,必然也要將自己的胃口來一番改造不可?
夏天吃綠豆糕的時候,你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