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能寬 1923年5月13日出生於湖南省慈利縣,著名金屬物理學家。1950年獲美國耶魯大學物理冶金學博士學位。1955年回國,先後任中科院應用物理所研究員、中科院金屬所研究員、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副院長、核工業部科技委副主任等職。
我國原子彈、氫彈主要的研製者之一,領導和組織爆轟物理、特殊材料冶金、實驗核物理等學科領域的研究工作,並多次在技術上參與領導和組織了國家核試驗,為中國核武器的研製和國防尖端科學技術的發展立下功勳。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
朋友們說,陳能寬的好學可能與他的名字有關,寬闊,所以海納百川,更有人為他寫下這樣一副藏頭聯:能容天下事,寬待天下人。
在「兩彈一星」的功勳冊上,有這樣一位特別的人物,在長達近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裡,他隱姓埋名不為人知。旁人以為,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科技工作者。
受命參與原子彈研製中最為關鍵的「爆轟物理試驗」之時,他卻從未接觸過炸藥,甚至連雷管都不知為何物。然而,他卻不辱使命,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攻克了世界級的技術難題。
「東方巨響,大漠蒼茫,天似蘑菇騰地長,人半春雷鼓掌。」在科學家中,他又有難得的詩詞情懷。
他,就是中國科學院院士、著名金屬物理學家陳能寬。
「靈臺無計逃神矢」
1923年,陳能寬出生在湖南的一個小山村,青少年歲月正逢民族危亡之時,心中便早早埋下「知識報國」的宏願。
戰火硝煙中,這位熱血少年拼命學習。初中畢業時,陳能寬以最高總分獲得獎學金,考取由長沙內遷至沅陵的雅禮中學。1942年,他又以優異的成績被保送進入交通大學唐山工學院礦冶系。
抗戰勝利,陳能寬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到剛剛從日本人手中接管的天津煉鋼廠做分析員。然而,看到工廠不能冒煙的煙囪,面對戰後一片蕭條的工業現狀,陳能寬黯然神傷。
得到留學考試恢復的消息,陳能寬與大學時結識、相愛的妻子毅然決定報考,翌年,共赴美國深造。
僅用了3年時間,陳能寬便先後拿到了耶魯大學物理冶金系的碩士和博士學位。準備學成回國之時,中國被迫進行抗美援朝戰爭,與當時眾多留美學生一樣,陳能寬一家無法回到祖國的懷抱。
被迫留在美國,陳能寬於1950年接受了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聘書,在那裡進行金屬物理和物理冶金基礎研究。1954年,他又受固體物理學家C. Zener 博士的邀請,前往當時著名的威斯汀豪斯電器公司擔任研究員。
在美國工作的幾年間,陳能寬很快成長為頗有成就的年輕科學家。但夫妻兩人的內心,卻始終深埋著一個多年的願望——重返祖國。1955年秋,中美兩國在日內瓦達成「交換平民及留學生」協議,陳能寬一家人看到了希望。
「是現在走,還是再等等?」望著妻子懷中僅有八個月大的小兒子,陳能寬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們已經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這一天,現在不走還等到何時?」心靈相通,妻子明白陳能寬在擔心什麼,便對他說:「孩子小不是問題,我們出國時留在家的寶貝女兒也正好八個月,現在再帶回一個八個月的兒子,多有意思呀。」
陳能寬心中再無猶疑,攜妻兒踏上歸國之旅。1955年11月25日,全家人登上威爾遜總統號輪船,從舊金山經檀香山、日本、菲律賓、香港,12月16日最終抵達深圳。多年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美國的科研和生活條件這麼好,你非走不可嗎?新中國那樣窮困!」美國的同事、朋友對陳能寬急於回國很不理解。
「新中國是我的祖國,我沒有理由不愛她。這種誠摯的愛,就像是被愛神之箭射中了一樣,是非愛不可的,正如魯迅的詩句所說,我是『靈臺無計逃神矢』啊。」陳能寬沒有忘記,自己年少時曾許下「知識報國」的那個宏願。
「甘獻年華逐紫煙」
回國後,陳能寬與眾多漂泊異鄉多年、終於踏上故土的歸國學者一起,在中南海受到周恩來總理的熱情歡迎:「你們這麼年輕,回來給祖國做事太好了!」
陳能寬永遠無法忘記,他騎著自己從海外帶回國的自行車,第一天興衝衝地前往中科院應用物理研究所上班時,立刻感受到的那種幸福——「給自己做事的幸福」。
沉浸在這種特殊幸福感中的陳能寬無法意料,他的人生之路將很快迎來一次重大轉折。1960年夏天,陳能寬接到一紙調令,讓他前往當時的二機部報到。
「陳能寬同志,調你到二機部九院,是想請你參加一項重要的國家機密工作,我們國家要研製一種『新產品』,我們想讓你負責爆轟物理工作……」這是李覺將軍與錢三強、朱光亞等專家同他首次會面時的一席話,多年後仍記憶猶新。
「噢,是不是讓我參加原子彈的研製工作?你們是不是調錯了人?我是搞金屬物理的,我搞過單晶體,可從來沒有搞過原子彈啊!」陳能寬猜到了「新產品」的秘密,但仍有些不明所以。
「調你來沒有錯。我們中國人誰也沒有研製過原子彈。人家說我們幾十年也休想把原子彈造出來,我們應當有志氣。」
事實上,內爆法的可行性論證、內爆裝置的設計試驗對原子彈研製成功至關重要,是當時亟待破解的難題。
特殊的年代,特殊的使命。因為是機密任務,陳能寬不知該如何向妻子解釋自己將肩負的責任,他只是說:「如果組織讓我去一個你找不到,我也不能跟你聯繫的地方工作,你會理解嗎?」
妻子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淚水在眼裡慢慢湧起,說:「如果是組織需要,我沒有意見。」
深夜,陳能寬難以入眠,喜歡用詩詞抒發內心情感的他,拿起筆又放下。他不能說,不能寫,這是組織的原則。他知道,為了一項神聖而艱巨的使命,他將從此隱姓埋名。
北京遠郊的一片古長城下,陳能寬率領一支平均年齡只有20多歲的攻關隊伍,在極為簡陋的條件下,開始「土法上馬」,向世界最尖端的技術發起挑戰,「帳篷裡面一口鋁鍋,拿它把炸藥熬化了,再做成滿足實驗條件的爆炸物」。
一次次地改變配方,一次次地試爆,白天試驗,夜間分析、處理數據。數不清多少個不眠之夜,陳能寬帶領的隊伍,終於「摸清了炸藥的脾氣」,在化工技術、聚合設計技術、增壓技術、材料狀態方程、實驗測試技術等方面都取得重大突破。
1962年初,為了更快拿出合乎標準的「新產品」,北京古長城腳下的試驗場已不能滿足要求,他們遠徵至青藏高原的「金銀灘」草原。
西部草原的遼闊與壯美,試驗場中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此情此景,讓陳能寬難抑胸中的盎然詩意,他寫道:「八百年前陸放翁,一生但願九州同。華章夜讀精神爽,萬裡西行意氣濃。」
然而,自他接受任務的那一刻起。對於家中妻子而言,陳能寬就變成了一個個抽象的信箱號碼,她從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身處何方。幾年裡,陳能寬從一個信箱「走」到另一個信箱,帶著夢想和詩情,也帶著雷管和炸藥。
1963年夏,陳能寬又隨張愛萍將軍轉戰至新疆。蒼茫戈壁灘,自然環境更為惡劣,這裡的「苦水」讓他們這些「外來人」飽受腹瀉之苦,為不影響工作,他們又拼命以大蒜「解毒」。
1964年6月6日,又是一個陳能寬難以忘記的日子。這天,我國自己研製的原子彈將在這片戈壁灘上進行最後一次全尺寸的爆炸模擬「演練」。爆炸成功,標誌著中國科學家依靠自己的智慧,最終突破了原子彈研製的難關,最終試驗指日可待。
另一邊,羅布泊深處的核試驗場工程已萬事俱備,陳能寬趕赴大漠,口袋裡揣著自己剛剛一揮而就的七律:「腐惡瘟神將我欺,群英憤集攻尖題。一呼百應通南北,駟馬奔騰破鍾奇。濃霧硝煙生幕帳,千波萬頃聚毫釐。默燃塞外新烽火,且待春雷貫東西。」
1964年10月16日,羅布泊上空一聲巨響,蘑菇雲拔地而起。
追憶往昔,陳能寬寫下這樣的詩句緬懷那段不平凡的歷史:「不辭沉默鑄金甲,甘獻年華逐紫煙。心事浩茫終不悔,春雷作伴國尊嚴。」
1982年,陳能寬領導的「聚合爆轟波人工熱核反應研究」獲得全國自然科學獎一等獎。1986年,他同鄧稼先一起,作為國家級科技進步獎特等獎的領獎代表,接受國家的最高獎勵。
「長島人歌動地詩」
陳能寬一生喜好格律詩詞,他與彭桓武院士在晚年時期的「文字之交」亦成為一段佳話。
兩人相識於上世紀60年代,陳能寬調入二機部第九研究所時,彭桓武時任副所長。「他是長者,也是我的領導。我把他當老師,而他可不把自己當老師。」陳能寬回憶,儘管彭桓武比他大近10歲,但始終叫他「老陳」。而陳能寬則稱彭桓武為「彭公」,大家都這麼叫他。
同為「兩彈一星」元勳,一個搞試驗,一個搞理論,為著共同的科學理想和科學目標,並肩奮鬥,開始了一生的友誼。
常年的相處中,兩人無話不談,從科學到詩詞,不時也會拉拉家常。「我們在一起從來不會冷場,都是搶著說話。」陳能寬對二人相處的往昔歷歷在目。上世紀90年代,兩位老院士開始「文字之交」,共同品玩詩詞之美。
氫彈試驗成功30周年紀念茶話會上,陳能寬曾即興撰寫一副對聯,上聯寫到:「回顧三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因對自己的下聯不夠滿意,他倡議同仁同事給出精妙下聯。
「俯瞰洞庭湖內外,乾坤日夜浮;洞庭波湧連天雪,長島人歌動地詩。」這是彭桓武應徵給出的下聯。
對此下聯,陳能寬嘖嘖稱奇:「簡直絕對。我在上聯中用了嶽飛的詩句,他就在下聯中用了毛澤東的詞,不僅形式工整,內涵也很深奧。」他還解釋說,彭桓武給出的下聯用了假借,洞庭湖泛指全國,而長島人泛指中華兒女。
陳能寬善書法,喜詩詞,更是把學習當成最大的享受。他常年保持著一個小習慣:凡是他認為新穎的、有用的觀點或詞句,都記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凡是一時讀不懂或認不準的,都要記述下來,直至讀懂弄通為止。
有一次,他在海南島的一塊巨石上看到用行草書就的一首詩,其中有幾個字認不出來,遂用相機把整幅字都照了下來,返京後,他仔細對著行草字典辨認,向書法家請教,終於「勝利應對挑戰」。
朋友們說,陳能寬的好學可能與他的名字有關,寬闊,所以海納百川,更有人為他寫下這樣一副藏頭聯:能容天下事,寬待天下人。
(原載於《中國科學報》 2013-05-03 第6版 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