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彥波最喜歡的運動是滾鐵環。1978年的秋天11歲的時候,謝彥波胸前戴著紅領巾,滾著自己心愛的鐵環,走進中國科技大學的校門,走進第一屆「天才少年班」,由此開啟他開掛的人生。
和謝彥波一起走進少年班的,還有13歲的寧鉑、12歲幹政等少年。在其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天才」、「神童」的光環一直圍繞著他們。
寧鉑是當時公認的「中國第一神童」,2歲半會背30多首毛澤東詩詞,3歲時能算100內數學題,4歲學會了500個漢字。後隨父母下放,沒學可上,便在家待著翻大人的書。他翻閱中醫書,很快就會開藥方;翻看圍棋書,沒多久就能與大人對弈;翻看唐詩宋詞,即能吟詩作對——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他9歲之前。
寧鉑出名的原因是因為和當時兼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對弈,最終寧鉑以兩盤全勝的戰績完勝。
幹政的出名,則是因為回答「切瓜問題」對答如流。
——當時少年班的招生老師出題:對一隻西瓜橫豎各切多少刀後會有幾塊西瓜?
——數字不斷上升,12歲的幹政卻始終張口便說出答案,招生老師驚為天才。
謝彥波小時候卻沒有表現出一點兒早慧的跡象,他不愛講話,即使開口,連第一人稱的「我」也不會用。餓了就說:「彥波要吃飯!」渴了就喊:「彥波要喝水!」媽媽嘆氣說:「唉,這孩子,像個榆木疙瘩,長大準沒出息!」
謝彥波上學後仍不喜歡開口講話,老師問他問題,他也不回答。但是,這個不聲不響的學生,數學成績卻特別好,次次考試100分。
後來有人說,謝彥波身上有著一些「阿斯伯格症」的特徵,牛頓、愛因斯坦、貝多芬、比爾·蓋茨等超級天才,兒時都具有這種症狀,特徵是溝通能力極差,但在某些方面擁有超常的天賦和能力。
一天晚上,爸爸檢查謝彥波的作業,發現這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竟做起高年級的數學題來,小彥波解釋說:「五年級班裡在上課,我在一旁聽了一會兒就全會了!」
老爸發現兒子接受能力強,求知慾也很旺盛,便指導他自學起來。謝彥波也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嚴格的作息時間表:每天清晨6:15起床,經過十多分鐘的體育鍛鍊,然後開始學習。放學回家,完成學校布置的作業,即開始超前自學數學,晚上8:30睡覺。
天天如此。學累了就去滾會兒鐵環。
就這樣,他在小學三年級就把初中的數學攻下來了,四年級就學完了高中數、理、化,到五年級時已開始鑽研大學的解析幾何和微積分,解答了數以千計的習題。
小學畢業時,中國科技大學派專人來對他進行面試,結果發現他的數學相當於大學一年級水平,其他各門功課也都達到高中畢業水平——科大少年班對他打開了大門。
1982年,謝彥波以優異的成績,提前一年大學畢業。15歲在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跟隨於淥院士讀碩士,18歲又跟隨中科院副院長周光召院士讀物理學博士。
研究原子物理,經常要計算光譜。有一本被學界廣為引用的專業書,裡面有國際著名實驗室做出的權威光譜數據。但是謝彥波僅用心算,就算出那些數據是錯誤的。他不放心,後來又手算一遍,果然是錯誤的——不久,最新的實驗結果表明,他算對了。
超凡的計算能力,深厚的理論功底,使謝彥波如神一樣地存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相信,首屆少年班中的這位天才少年,將最有希望摘取中國第一枚物理諾貝爾獎。
就連「第一神童」寧鉑也曾說:「我看遍20多屆少年班成員,是最聰明的人就是謝彥波。」
不過,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謝彥波的博士卻沒有畢業。
「他沒能處理好和導師的關係,博士拿不下來。」少年班的班主任汪惠迪老師說,「於是轉而去美國讀博士。」
當時的班主任汪惠迪還是位年輕的姑娘,卻不得不替孩子們理髮、縫衣服等。實事上,因為少年班的孩子都還未有足夠自理能力,給孩子們衝牛奶、煮雞蛋也是老師每日的必備功課,汪惠迪便是孩子眼中的「汪媽媽」。
而這些頂著「天才」頭銜的孩子們,幾乎完全被剝奪了作為孩子的天性,原本應該屬於他們的玩樂也被無情剝奪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斷的學習、分析、實驗。
謝彥波的鐵環早丟在床下面,鏽跡斑斑了。
自然,這些神童們也無法像普通孩子那樣循序漸進地學會人際關係的相處學問。
「人際關係這一課,心理健康這一課,整個班級的孩子都落下了。」班主任汪惠迪遺憾地說,「他們在上學時沒能養成好的心態,沒有平常心,這種缺陷不是一時的,而是終生的。」
後來,經過李政道的推薦,謝彥波得以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跟隨大名鼎鼎的菲利普·安德森教授學習。
當時的世界物理界,菲利普是凝聚態物理研究方面的國際權威,並因此在1977年獲得了諾貝爾物理獎。
自然,跟著他學習的謝彥波,也成了備受矚目的諾貝爾物理獎種子選手。
眼看著,一直被國人吹捧為「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獎的天才兒童」謝彥波,似乎在一步步靠近他的目標。
菲利普普遍被描述為一個深邃而傲氣的人。而對這位教授來說,謝彥波的性格中最令人無法容忍之處,那就是比他本人還要傲氣。
心高氣傲的菲利普教授遇到了比他還要心高氣傲的謝彥波,兩個人之間註定少不了摩擦的火花。
謝彥波將自己的論文交給菲利普教授,菲利普教授看後怒火中燒,冷冷的對他說:「你的英語一竅不通,等學好英語再說。」
高傲的謝彥波不怕艱辛,硬是花了兩年時間學習拿下了文學碩士學位,再一次自信滿滿的將自己修改完善的論文交給導師。
這次,菲利普教授乾脆直截了當對他說:「你論文裡的觀點都是在批評我理論的錯誤,我是不可能給你通過的。」
謝彥波不甘心,拉著菲利普教授在黑板上向演示,竭力嚮導師論證自己理論的正確性。
正當他興致勃勃地演示時,菲利普突然說他太太要找他,徑直就走了。
謝彥波不理解,不明白,因為他認為自己沒錯。
他繼續堅持不鍥不屈不撓地找菲利普解釋,堵他在教室裡,往他家裡跑,一定要說服他接受自己的論文。
江湖流傳。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謝彥波摸到安德森的住宅,安夫人開的門,見謝彥波一隻手插在好像藏有槍枝的口袋裡,神色慌張。老太太嚇得魂飛天外,一邊穩住謝彥波,一邊打電話找來謝彥波的推薦人李政道教授,讓李教授把他帶走。
早在1974年,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李政道,就向中央政府提出過創辦少年班的設想。他建議從全國選拔少數的大概在十三四歲左右比較聰明的少年去大學培訓,這也促使了1978年第一期少年班的創建。
九年過去了,最終謝彥波也沒能說服他的導師菲利普。自然,也沒有拿下博士學位。
最終,謝彥波親手結束了他人生中富有傳奇色彩的「謝彥波神話」,被組織上接回了中科大。
同樣鎩羽而歸的還有他少年班的同學幹政。當年16歲的幹政,在全國物理赴美研究生考試中獲得第二名,進入普林斯頓大學。
他與謝彥波的軌跡驚人的相似:都在普林斯頓,都是學理論物理,都與導師關係緊張。
回國後,汪惠迪老師曾勸在家閒著的幹政再去讀博士,幹政表示他不想讀書了,他不信花一年時間還找不到一份工作。
一年的努力最終化為了泡影。幹政開始逃避世事,他和母親兩人相依為命,與世隔絕,還有傳言說他瘋了。
回到國內的謝彥波徹底從神壇跌落了下來,之前環繞在他身邊的欣賞、羨慕、敬仰眼神,迅速暗淡下去,隨之而來的是失望、鄙夷甚至蔑視。
一個年僅25歲的青年面對如此大的變故,其內心的翻滾可想而知。
好在,他在中科大找了一份教學的工作。
此後,天才的謝彥波不算華麗的轉身,成為理學院的一名副教授,他的課程是:物理學中的群論。
在持續不斷的煩惱中,用了將近10年的時間,這位「未來的諾貝爾獎得主」才結束了往日的夢想。
謝彥波雖然和正常人一樣結了婚生了女兒,但他的興趣愛好卻與普通人很不一樣。閒暇時,他唯一的愛好便是:算題目,算量子化學,用數學辦法計算分子反應、能量。
上課時,謝彥波雖然邏輯縝密、聲音洪亮,可他卻總有一些看起來怪異的舉動,比如,當他擦完黑板猛回頭時,會發出「謎之一樣」的微笑。
關於謝彥波「蒙拉麗莎式」神秘微笑,有的學生解讀為:「謝神童心裡說,『你們都是蠢貨。』這樣一想,他就忍不住笑起來了。"
謝彥波的大師兄寧鉑,1982年本科畢業後留校任教,19歲成為全國最年輕的講師。
同年,他第一次報考研究生,但報名之後就放棄了考試;第二次,他前進了一步,完成了體檢,隨後又放棄了;第三次,他又進一步,領取了準考證,但在走進考場前的一刻退縮了。
後來他對別人解釋說,他是想證明自己不考研究生也能成功,那樣才是真正的神童。
但汪惠迪老師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只是過分地懼怕失敗。」
2002年,寧鉑前往五臺山出家,很快被學校領回去;一年後,他「成功」遁入空門。
他曾引用高爾基的一句話形容自己:「我的心眼,是皮肉上熬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