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祚庥故居,被稱為「晚清第一園」的何園走出不少仁人義士。
這個何祚庥先生,有著不一般的較真的精神、積極的態度與新鮮的活力。這一點當然是可愛的。
何祚庥大約是中國千餘名院士中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了。
在公眾印象裡,他顛覆了傳統、嚴謹、專注、低調的院士形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或天真可愛、或自大無畏的批判者的誇張表情與激烈言辭。
多年來,他對偽氣功、偽科學、怒江大壩、轉基因、中醫等等都大放其炮,四面出擊。以致樹敵無數,有人把他列為「四大惡人」之首,說他是「萬能院士」,「什麼都懂,就是不懂物理」;也有支持者認為他思想先鋒、自由解放,是敢說真話、不庸俗、不世故的老天真。在形形色色的媒體報導中,一個備受爭議的批判者與衛道者的形象被樹立起來,作為一個時代的參照物,他成為複雜的、符號化的存在。
何園百年
在真正面對面採訪何祚庥先生之前,我儘量多地閱讀了一些資料。
關於何祚庥的出身,現在見諸報端的幾乎只有「出身在上海一個封建知識分子家庭」這樣的輕描淡寫。很少有人知道,何祚庥出身於晚清顯赫的何氏家族,與晚清名臣李鴻章、孫家鼐、張之洞為進退與共的姻親和同鄉。
被譽為「晚清第一園」的揚州何園便是何祚庥先生的故居。
此後百年,何園走出不少仁人義士。
何祚庥的六伯父何世楨、八伯父何世枚都是美國密西根大學法律系博士,被稱為中國法律界海洋學派的奠基人。這對博士兄弟於1924年在上海創辦了持志大學,正是今日舉世聞名的復旦大學一部分。
值得一提的是,何祚庥的六伯父何世楨曾是國民黨中央委員,年輕時是五四運動的急先鋒,孫中山是他參加國民黨的介紹人。而何祚庥在學生時代就追隨馬克思主義,「曾認為自己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顯然,何氏家族內部也曾因不同政見發生過「國共之爭」。
「革命這兩個字在我們家族是不忌諱的。我的六伯父參加國民黨,也就參加了孫中山領導的民主主義革命。」何祚庥告訴《中國科學報》,「你們如果到了何園。那裡有一張國共聯合召開的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的照片。照片上有多位名人,其中有一位是何世楨,還有一位是毛澤東。」
解放後何祚庥專程去看望六伯父,這位昔日的國民黨中央委員,開始願意與他討論共產黨的理論。
時至今日,不能不說這是一個無比微妙的歷史巧合。
南渡北歸
何祚庥的一生從理論物理學轉到科學哲學,其實從來沒有脫離過對馬克思主義的崇奉。他說自己選擇學物理,也是出於自己的政治理想。
1945年8月,美國在日本扔了兩顆原子彈,這給何祚庥帶來了極大的思想震動:「一看名單,都是全世界鼎鼎有名的物理學家。物理太重要了!我一定要幹這個!」
抗戰勝利後,這些青年學子曾激烈地爭論過中國將向何處去的問題。可在1947年,誰知道共產黨會取勝呢?他們當時估計最大的可能是「南北朝」。北平、天津總是在共產黨的區域內。何祚庥喜歡共產黨,一看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在北平招生,就急急忙忙從上海交通大學轉學到清華大學物理系。
「在上海交大,關注的是如何報國和尋求出路的問題。等到我考清華、學物理,就多了一重政治的選擇,堅決走革命的道路。這就是人生的決策。」
新中國成立前夕,何祚庥已是清華大學地下黨理學院的支部書記,後任中宣部副部長的龔育之為副書記。
1951年底,中宣部單獨成立科學衛生處,主管全國的科學戰線工作。何祚庥在此工作,主要是搞調研、參與制定政策、做科學家們的思想工作等。
到宣傳部工作,物理專業當然擱在一邊。但何祚庥不是一個純粹念書的人。在科技界他不是簡單地做了一點科學工作,而是在貫徹黨的知識分子政策上起了很多作用,爭取了大批科學家站在共產黨這一邊。
何祚庥的表姐王承書,是中國科學院院士、統計物理學家,我國核同位素分離科學的學術奠基人,也是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總設計師,被毛澤東譽為「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的女功臣」。她同先生張文裕的回國便是何祚庥一手促成。
後來周光召加入原子彈工作也與何祚庥直接相關。
當時周光召雖然也加入了共產黨,但其社會關係仍被認為「極其複雜」,這樣的出身能夠調來搞原子彈嗎?
就連知人善任的錢三強教授一聽到周光召的出身,也猶豫起來。當晚他和核工業部部長劉傑通了長途電話,一旁的何祚庥極力擔保周光召政治表現極好,業務能力極強。劉傑部長終於表態,我們是「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表現」。
何祚庥曾對記者說:「如果說我有點什麼長處,就是我從不妒忌人。原子彈、氫彈有好幾位關鍵人物都是我推薦的。」
「在原子彈、氫彈的理論物理學家中,有些是貢獻較大的人士,如周光召院士、于敏院士等。至於何祚庥卻只做了小小的工作。但是,由於我是追隨著駿馬向前飛跑的一隻馬尾巴上的『蒼蠅』,也就跟上了時代。」1980年,何祚庥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時如此自嘲。
時代推進者
近20年來,何祚庥以異常旺盛的精力,廣泛關注各種社會現實問題的研究,視野遍布科技政策、教育政策、經濟政策、文藝理論、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若干理論問題。從1995年起,又響應黨中央和國務院號召,參與揭露各種偽科學、偽氣功,揭露法輪功等活動。熱情主張發展高清晰度電視、城市新型有軌電車、快速磁懸浮、開發西南地區水電、調雅魯藏布江水於大西北,發展乾淨的熱核發電技術、和平利用核爆炸技術等,呼籲大力發展風力發電、太陽能發電技術等。
為什麼一個科學技術人士,卻每每「不務正業」?他大筆一揮:「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引來無數板磚。
歷史地分析和評價何祚庥是困難的。何先生是一位年屆80的長者,其今日的性情與思想,根植於這個叫做「中國」的土壤之中,並隨著80年的時代浮沉經歷了太多周折。這些周折如何具體而微地映射到他一個一個人生階段裡去,我們現在是很難一一還原與描摹的。
雖然歷史地分析是勉強的,我們還是試圖原樣地呈現何祚庥先生的現在——在院士、公眾人物也是爭議人物這些標籤背後的那個人的言談舉止、嬉笑怒罵。
當他一次又一次向記者展示他的小巧的女式電動自行車、太陽能聚光鏡,不厭其煩地鼓吹他的能源觀點,用激進的甚至口號式的語言批評他的對立者時,我覺得,這個何祚庥先生,有著不一般的較真的精神、積極的態度與新鮮的活力。這一點當然是可愛的。
而至於為諸多他的批判者們所質疑的、他所思所說所做的動機的真誠性和功利性,我毋寧相信他在《做人、做事、做學問》一書中特意寫到的話:「怎樣做人,我以為最重要的是認清時代,認清社會發展的動向,做時代的積極推進者。」
(原載於《中國科學報》 2013-01-04 第5版 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