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
早年突出學術尊嚴,後來側重人間情懷,騰挪趨避中,都是在與時代對話。既堅守象牙塔,撰寫中規中矩的學術專著;又對已經制度化了的知識生產,保持一種冷靜審視的態度,這是過去30年間我所堅持的學術理念,得失成敗均在此
做學問,不僅僅是一種技術活兒。假如將「學問」做成了熟練的「技術活兒」,沒有個人情懷在裡面,對於人文學者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悲哀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任沁沁
如何在時代大潮中,守住中國文化的「根」?怎麼做到有所創新、有所轉化;既保留本土的歷史文化記憶,又避免成為狹隘的民族主義者?著名學者、北大中文系教授陳平原日前出版新書《想像都市》《記憶北京》《學者的人間情懷》《當年遊俠人》,《新華每日電訊》草地周刊記者與他進行了深入探討。
以學識為根基,以閱歷、心境為兩翼
草地:為何此時出版這四本書,它們之間有無關聯?
陳平原:前年三聯書店刊行《左圖右史與西學東漸——晚清畫報研究》,那是專門著作,很厚實,自己看著也安心。去年春天,準備將我有關都市的寫作結集,可文章長短不一,不適合做成四五百頁的大書,於是分成《想像都市》與《記憶北京》兩冊。
我知道自己的「都市研究」專業性不夠,文體駁雜,因其帶有強烈的問題意識,不斷地在學院與民間、擁抱與拒斥、歷史研究與現實感懷之間掙扎,一看就是知識分子而非專門家的立場。雖然談的是城市,背後支撐的卻是「學者的人間情懷」,責編提議乾脆把兩冊談百年中國讀書人心路歷程的舊書增訂重印。這樣配合著看,說不定還另有一番滋味。
草地:在您看來,為普通讀者而非專門家寫作,因而文體上有特殊的追求?
陳平原:是的。在我為《讀書》創刊20周年撰寫的文章中,有這麼一段話:「我曾妄加揣測,《讀書》的辦刊方針,思想上追摹的是《新青年》,文體上神往的則是《語絲》。關於『語絲文體』,魯迅概括為『任意而談,無所顧忌』,周作人則稱是『古今並談,莊諧雜出』。這種以知性為主,而又強調筆墨情趣的『學者之文』,半個世紀後,由於《讀書》的出現,而被發揚光大:以學識為根基,以閱歷、心境為兩翼,再配上適宜的文筆,跡淺而意深,言近而旨遠。故作者之進入《讀書》,不只需要『思想』的共鳴,更包括『文體』的磨合。」(《與<讀書>結緣》)如此兼及歷史與現實、思想與心情、學問與文章,即便一時半會兒做不到,也都心嚮往之。
像波德萊爾觀察巴黎,狄更斯描寫倫敦那樣理解城市
《想像都市》,將城市作為學術話題,聚焦陳平原對城市學與都市研究的思考與感悟成果。圍繞北京、西安、開封、香港等充滿歷史糾葛和文化積澱的城市,在論文衡史中縱論古今,在都市現狀中建言獻策,頗見他奉行的「人間情懷」。
草地:您以城市研究作為透視中國的一個重要視角,看到了一個怎樣的中國?它的獨特魅力是什麼?又潛藏著怎樣的問題?
陳平原:翻開《想像都市》,打頭是這麼一段:「同一座城市,有好幾種面貌:有用刀劍刻出來的,那是政治的城市;有用石頭壘起來的,那是建築的城市;有用金錢堆起來的,那是經濟的城市;還有用文字描出來的,那是文學的城市。我關注這幾種不同類型的城市,但興趣點明顯傾向於最後一種。有城而無人,那是不可想像的;有了城與人,就會有說不完的故事。人文的東西,需要不斷地去講述、解說。文獻資料、故事傳說、詩詞歌賦等,這些文字建構起來的都市,至少豐富了我們的歷史想像與文化記憶。」之所以特別關注「文學的城市」,不是因為它最重要,而是我比較熟悉,談起來更有把握。
去年年底,我應邀站在前門箭樓上對著鏡頭談北京歷史文化,前方是熙熙攘攘的商業街,後面則是肅穆莊嚴的天安門,平時都是仰望,改為俯瞰,感覺大不一樣。可見,你的位置、你的閱歷、你的學養,決定了你對北京乃至中國城市化進程的理解,包括「魅力」多少、「問題」何在。我的任務是把自家的真實感受——連帶無知與偏見——和盤託出,這比假裝先知先覺、全知全能要好。
草地:城市化是中國還正在進行的一個現象,它帶來了更美好的生活,也伴隨著很多問題,比如拆遷,您如何看待這個過程?
陳平原:全世界的城市化過程都不是一帆風順,往往夾雜著血雨腥風。需要特別關注的是,哪些是必要的喪失,哪些是本可避免的災難。中國的野蠻拆遷,確實留下了很多遺憾。不過,應嚴格區分行政權力濫用與改造方案失誤,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們這代人,經歷上山下鄉,體驗過中國城市化的停滯乃至倒退(城市化率——1959年18.41%;1969年17.50%;1979年19.99%),也躬逢改革開放,目睹了中國城市的迅速發展(城市化率——1999年30.89%;2009年46.59%;2019年60.60%)。同樣20年,或僅僅增長百分之一,或整整翻了一倍,兩種歷史場景,我們都是見證者,且有切身體會。既跌至谷底,也見過波峰,我們這一代,應該比未及看到波峰的上一代或想像不出谷底的下一代,都更能理解中國城市化進程的艱難、曲折與輝煌。因此,說話不會走極端。
草地: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和新的建設之間如何取得平衡?
陳平原:中國300多座地級以上城市,各有自己的歷史文脈,也各有自己的現實處境,城市改造及建設方案應因地制宜,最忌一刀切。針對已獲評「歷史文化名城」的,「保護」才是「硬道理」。但我深知地方政府追求政績的壓力巨大,而金融與房地產業合成的「推土機」無堅不摧,使得必須花錢的「保護」,遠不及能帶來GDP的「建設」受歡迎。可也正因為保護「歷史文化名城」不太討人喜歡,才更需要知識者為其仗義執言。
草地:去過的城市,哪裡給您的印象最深刻,請講講您和這座城市的故事。沒去過的城市,您最想去哪裡?
陳平原:在《六城行》中,我曾談及自己如何在短時間內,輾轉於北京、天津、上海、香港、臺北、廣州這六座中國最為重要的城市,參加關於都市文化建設的學術會議。而這六城又恰好都是我曾經結緣的,因而比較有感覺。在別的文章中,我也談及若干四五線城市,因船小好調頭,其城市規劃及街區活化經驗更值得借鑑。我當然觀察過若干歐美及東亞的繁華都市,也在好些可愛的小城流連過,但那都屬於遊客的眼光,不具有學術性。去年我給中央文史研究館提了個議案——為了破解「千城一面」等城市文化建設問題,建議中央文史研究館牽頭,各省市文史館參加,中央和地方文化旅遊、教育研究、城鄉建設等相關部門和單位協助,共同編寫「城市讀本」。若此計劃得以落實,我會走更多中國城市。
草地:《想像都市》這本書的書名有什麼寓意,蘊含您心中理想城市的概念嗎,它是什麼?
陳平原:多年前,為北大出版社的「都市想像與文化記憶」叢書撰寫總序,我提及:討論都市人口增長的曲線,或者供水及排汙系統的設計,非我輩所長與所願;我們的興趣是,在擁擠的人群中漫步,觀察這座城市及其所代表的文化,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保留想像與質疑的權利。偶爾有空,則品鑑歷史,收藏記憶,發掘傳統,體驗精神,甚至做夢、寫詩。關注的不是區域文化,而是都市生活;不是純粹的史地或經濟,而是城與人的關係。雖有文明史建構或文學史敘述的野心,但更希望像波特萊爾觀察巴黎、狄更斯描寫倫敦那樣,理解北京、上海、長安等都市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如此兼及「歷史」與「文學」,當然是我輩學人的學科背景決定的。
堅持自己的理念,學以救弊
《記憶北京》,以上中下三輯,收錄陳平原關於北京的歷史、文化隨筆,從歷史記憶、旅遊資源、文學想像等多個維度,試圖以想像和記憶的碎片,重構一個精神的古都。
草地:您說,從大歷史的角度解讀這一兩百年來中國的命運,北京是個很好的縮影。北京的「特別中國」之處,在哪裡?
陳平原:20年前,在一次國際學術會議上,我提到北京作為城市研究的巨大潛力。西安作為古都,上海作為新城,都有其獨特的魅力,可北京橫跨古今,更值得深入研究。上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加州大學等學術機構通力合作,使得「上海學」成為歐美漢學界的熱門話題。上海開埠百餘年,其「西學東漸」的足跡十分明顯,歷史線索清晰,理論框架也比較容易建立。可對於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來說,上海其實是個特例。相對來說,作為古老中國的首都,加上又是內陸城市,北京的轉型更為痛苦,其發展的路徑也更加曲折,很難套用現成的理論。讀讀西方關於城市研究的著述,你會感到很受啟發,可用來研究北京,又總有些不太適用——在我看來,這正是北京研究的潛力所在。「北京學」必須自己摸索,因而更有理論創新的餘地,這裡所說的乃是理想的境界。
草地:有人說,住久了,就是故鄉。您從廣東潮汕來到北京,並把北京當成了第二故鄉,這種情感源自什麼?在北京學習生活有哪些外地所體會不到的生活趣味?現在您還逛書攤嗎?
陳平原:住久了,就是家鄉,這句話很簡單,但有哲理性。我因機緣巧合,博士畢業就在北京落地生根,於是有了提倡「北京學」的短文。倘若當初我落戶廣州或南京,大概也會有此等情懷。多年前,我為《廣東歷史文化行》寫序,其中提及:「當今中國,生活在大城市裡的年輕人,很可能對紐約的股市、巴黎的時裝、西班牙的鬥牛、裡約熱內盧的狂歡了如指掌;反而漠視自己身邊的風土人情、禮儀習俗以及各種有趣的生活細節。如此看來,單講『世界大勢』或『與國際接軌』還不夠;還必須學會理解並欣賞各種本土風光——尤其是自己腳下的這一方水土。在大與小、遠與近、內與外的參照閱讀中,開拓心胸與視野,反省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盲信與偏執。可以說,這是現代人精神成長的重要途徑。」(《深情凝視「這一方水土」》)
所謂「來了,就是某某人」,不該只是各城市主政者的口號或房地產廣告,應該成為新舊市民的切身感受與文化認同。作為南方人,我初到北京,確實感覺生活很不方便;但30多年後的今天,因居住環境改善以及物流發達,各地生活方式其實差別不大。至於逛書攤,現在基本上不去了,一來年紀大,二來家裡書太多,三來常有朋友及出版社贈送,實在需要時,讓學生代買就可以了。
草地:北京有太多的名人故居,您覺得如何保護並利用以達到它文化價值的釋放?
陳平原:2013年,我撰寫《「城市」怎樣「閱讀」》,恰好有這麼一段話,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以「名人故居」為例,偌大一個北京城,到底能保多少?這裡所說的「名人」,是政治家、商人,還是文化人?確定保護名單時,主要考慮建築,還是著眼人物?是建紀念館,還是僅僅掛個牌子?所有這些,都必須認真斟酌。我曾在巴黎、倫敦、布拉格、布達佩斯等地尋找作家故居,深知此舉關係重大。掛牌紀念,並非越多越好,一代人的判斷,須經得起歷史的考驗。北京市政協討論應保護的「名人故居」名單,做了好幾年,還沒有最後定下來。我反對「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心態及論述方式,確實需要的才予以保留。另外,我不主張再建魯迅博物館、郭沫若紀念館那樣有很高「行政級別」的文保單位,也不認為一說「保護」就必須大張旗鼓,既給編制又給錢。動員民間的力量,參與到此事業中,方是正路。
草地:作為千年古都和現代化國際都市的北京,如何在時代潮流中詮釋、平衡好角色,古老而又新鮮?
陳平原:我關於都市的論述,基於以下假設:第一,城市化進程有很多弊端,但不可抗拒。第二,大城市如何經營管理是個難題,沒有萬全之計,只能逐步摸索,砥礪前行。第三,政府越來越有錢,城市越建越豪華,但必須堅持以民為本。第四,民眾有權利爭取更好的生活方式,因此城市的管理者責任重大,而專家則有義務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幫助達成這一目標。第五,「作為學者,我們的責任是說出自己相信的、經過深思熟慮的見解;至於領導在不在場,民眾愛不愛聽,能不能收穫掌聲或付諸實踐,不在考慮之列。」後面這句話出自我的《六城行——如何閱讀/闡釋城市》。作為讀書人,職位高低與學問大小是一回事,能否堅持自己的理念,學以救弊,又是另一回事。
學問中有人,有喜怒哀樂,有情懷,有心境
《學者的人間情懷》,全書共四輯,從學術視角述說人間情懷,以特定角度見證20年來中國學術變遷。陳平原作為文化大家,從自己研究領域出發,融合哲學、宗教、歷史等學科,傳遞出學人對當下社會、人民、社會事件等公共領域的看法和觀點。
草地:這本書,是您個人精神探索的印記,也是對當代中國人文學術的叩問,怎麼評價其學術與現實意義?
陳平原:《學者的人間情懷》帶有特定時代的精神印記,說好說壞都有,至今仍不斷被提及。刊行《現代中國》第一輯時,我在「編後」中談及:「越來越精細的學科分野、越來越嚴格的操作規則、越來越艱澀的學術語言,在推進具體的學術命題的同時,會逐漸剝離研究者與現實生活的血肉聯繫。對於人文學來說,這個代價並非微不足道。既投身『專業化』大潮,又對『正統派』之得失保持清醒的認識,我以為是必要的。」早年突出學術尊嚴,後來側重人間情懷,騰挪趨避中,都是在與時代對話。既堅守象牙塔,撰寫中規中矩的學術專著;又對已經制度化了的知識生產,保持一種冷靜審視的態度,這是過去30年間我所堅持的學術理念,得失成敗均在此。
草地:您說,人生的意義和樂趣不只體現在這些學術論文上;追求的是成為有學問有情趣的「人」,而不是只會做學問的「機器」。什麼樣的人,是有學問、有情趣的?
陳平原:有感於獎懲制度催逼下大量湧現的學術論文越來越遠離現實人生,我撰寫《人文學的困境、魅力及出路》(2007年):「我想像中的人文學,必須是學問中有『人』——喜怒哀樂,感慨情懷,以及特定時刻的個人心境等,都制約著我們對課題的選擇以及研究的推進。做學問,不僅僅是一種技術活兒。假如將『學問』做成了熟練的『技術活兒』,沒有個人情懷在裡面,對於人文學者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悲哀。所以,我首先想說的是,學問中有人,有喜怒哀樂,有情懷,有心境。」這樣的人文學,必定與現實存在某種程度的牽掛與勾連。但我對現實也只是保持「遙遠的興趣」,所謂「觀察」與「介入」,僅限民生、教育、出版、文化傳播等,屬於低調的理想主義者。
草地:這些年來,您以冷靜審視的學術理念,在歷史大潮中懷揣眷戀與情懷,辨析文化思潮,反思大學體制,追憶學問人生……「壓在紙背的心情」是什麼?
陳平原:「壓在紙背的心情」這句話,如今常被談論我的人引用。2010年,我參加復旦大學出版社的「三十年集」叢書,編選了《壓在紙背的心情》。為什麼這麼命名,那是因為:「放長視野,我們這代人的『閱歷』『觀察』以及『心情』,或許比我們做出來的『學問』還要有意義。後世的學者,訓練、視野以及研究條件都比我們好,但讀書時的心情、心氣與心境,未必趕得上我們。」為了「給近三十年中國學界的演進提供一份證詞」,我編選了這個集子。但最早在哪篇文章提及「壓在紙背的心情」,我也忘記了。至於到底是什麼「心情」,因時因地因題因文而異,無法一言以蔽之。
「當年遊俠人」的氣勢與襟懷
《當年遊俠人》,以隨筆形式,表達個人感懷與學術發現,引領讀者回到歷史現場。該書以上中下三輯,縷述百餘年來活躍於思想、文化與學術領域的名家大師,如晚清以來著名文人寄禪、康有為、丘逢甲、章太炎、劉師培、黃侃等;五四一代知識分子蔡元培、許壽裳、陳寅恪、胡適、許地山、林語堂、成舍我等;以及陳平原師友金克木、唐弢、季鎮淮、程千帆、王瑤、金庸等。
草地:晚清以降,中國歷經滄桑巨變,一批文化精英走上時代前沿為民族命運鼓與呼,國士之風,慷慨悲烈。兼有政治符號和學術積澱的他們,其精神風範對於後來者有何啟發?
陳平原:多年前,我在《與學者結緣》中稱,並非每個文人都經得起「閱讀」,學者自然也不例外。在覓到一本絕妙好書的同時,遭遇值得再三品味的學者,實在是一種幸運。由於專業需要,研究者一般必須與若干在世或早已謝世的前輩學者對話。「對話」與「結緣」,在我看來頗有區別,前者注重學理之是非,後者則兼及其人格魅力。大概是天性好奇,品嘗過美味佳餚,意猶未盡,又悄悄溜進廚房去偵查一番,於是有了這些專業以外、不登大雅之堂的「考察報告」。《當年遊俠人》中所談論的各位,確實如你所說,其精神風範值得追摹與表彰。但我不希望把他們符號化,而是更關注其言行與著述中隱含著的作者的真性情,或者說某種不可複製的生命體驗。
草地:筆下有神,您的文字展現了遊俠人特立獨行的精神、氣質、趣味及人格魅力,書中哪一位學人對您個人影響最大?
陳平原:在《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及《觸摸歷史與進入五四》等書中,我再三強調,晚清一代和五四一代,從人際關係到思想學問,都密不可分。因此,我要求我的研究生必讀八個人的文集:蔡元培、章太炎、梁啓超、王國維、周樹人(魯迅)、劉師培、周作人、胡適。故意不按各自登臺表演的時間,而是出生年月排列,你一下子就明白,那個時代的思想、文化、學術是如何「犬牙交錯」的。私底下,我確實說過這樣的話:「讀魯迅的書,走胡適的路。」這句話,包含我對歷史情境及文化命脈的理解,對道德激情的把握,以及對啟蒙主義與理想主義的想像。有人不以為然,有人會心一笑,有人穿鑿附會,日後有機會我再認真闡釋。
草地:遊俠畢竟當年人,當前出現的學術造假等現象,與學風嚴謹的「遊俠精神」格格不入。當代中國需要怎樣的治學精神和學術人格?當代學人應如何守正創新,推動社會進步,民族發展?
陳平原:與「學術造假」針鋒相對的,應該是嚴謹、求實、認真、規範的學風,這與「遊俠精神」沒有什麼關係。可以這麼說,特立獨行的遊俠,一定要延伸到學界,那就是力求「創新」;至於是否「守正」,反倒無所謂。之所以這麼較真,咬文嚼字,是不希望把眼下的所有需求,都直接投射到歷史人物那裡。反過來,如果一切以我的立場及趣味為中心,很可能縮小了「當年遊俠人」的氣勢與襟懷。當代中國學人自有來路、意氣與陷阱,晚清以降,無數讀書人上下求索,其可愛及感人之處,不在那些隨時可以撕下的標籤,而是那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真誠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