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自古安土重遷、重視血緣紐帶,與家人團聚是植根於每個人內在的文化基因,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秋節正是傳統價值觀最集中的彰顯。而與這現實的煙火氣互為表裡的,還有與月亮相關的浪漫傳說和歷代文人騷客們的詩意情懷。除了歷史典籍外,古代的書畫作品同樣為我們留下了關於中秋文化的諸多信息。
明月幾時有
月崇拜與中秋神話
無論是賞月、吃月餅還是嫦娥奔月,與中秋節有關的文化習俗幾乎都與月亮有關,這與先民們的月崇拜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原始的宗教多以自然山川風物為崇拜對象,而尤以日月這兩大天體與人們的生活最為息息相關,在古人看來,二者的運行奠定了世間萬物基本的秩序,《禮記·祭義》中即記載「日出於東,月出於西,陰陽長短,終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日月被賦予了東與西、陽與陰這兩組對立的觀念範疇,反映了古代最樸素的宇宙觀。除此以外,日月還承擔了男女不同的性別角色,「日月為配偶神,而月為女」。上古神話傳說中的月神名為「常羲」,即是一位女性的形象,《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漢代的畫像石給我們提供了更為形象的資料,其中常見兩位人首蛇身、尾部相對或相交的神祗畫像,學界一般認為是伏羲、女媧,二者往往分別與日月相配。值得注意的是,在與女媧對應的月亮中,我們能夠看到蟾蜍的形象。由此,月—女性—蟾蜍這三個與嫦娥奔月神話息息相關的要素被關聯到了一起,這背後基於的是古人最為原始的生殖崇拜觀念。無論是月亮的由虧轉盈、生生不息還是蟾蜍渾圓的蛙腹、數量眾多的蛙卵,二者顯示出的旺盛生命力正與女性的生殖特性有著極高的相似性。如古人即認為月有致孕的功能:「女狄暮汲石紐山下泉,水中得月精如雞子,愛而含之,不覺而吞,遂有娠,十四月生夏禹。」
重慶江北區盤溪漢墓石刻
嫦娥奔月神話的另一部分則與西王母的信仰密切相關。西王母是先秦兩漢時期重要的神祗,其形象在不同時期的文本記述中略有變化,《山海經·大荒西經》是這樣描述的:「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我們同樣能夠在漢代畫像石上找到西王母的形象,如山東嘉祥宋山小祠堂西壁的石刻畫中,西王母正襟危坐,其周圍為長羽翼的仙人所圍繞。她的左面,則有一蟾、一兔,正手執鐵杵搗藥。西王母是掌管不死之藥的神明,而兔子和蟾蜍所搗的正是此藥,這也是嫦娥神話的故事原型。《淮南子·覽冥訓》記載:「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何則?不知不死之藥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鑿井。」故事中的「姮娥」即為嫦娥。而這個故事比較完整的版本則見於張衡《靈憲》:「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筮之於有黃。有黃佔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且大昌。』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蜍。」玉兔、蟾蜍、不死藥、羿,這些嫦娥奔月神話的要素在此時已經基本齊備,並最終在唐代被加以豐富和完善。
山東嘉祥宋山小祠堂西壁石刻
「唐明皇遊月宮」的故事在唐代時就已經甚為流行,柳宗元《龍城錄》記載:
開元六年,上皇與申天師、道士鴻都客,八月望日夜因天師作術,三人同在雲上遊月中。過一大門,在玉光中飛浮,宮殿往來無定,寒氣逼人,露濡衣袖皆溼。頃見一大宮府,榜曰『廣寒清虛之府』,其守門兵衛甚嚴,白刃粲然,望之如凝雪。時三人皆止其下,不得入。天師引上皇起,躍身如在煙霧中……下見有素娥十餘人,皆皓衣,乘白鸞往來,舞笑於廣陵大桂樹之下。又聽樂音嘈雜,亦甚清麗。上皇素解音律,熟覽而意已傳。頃,天師亟欲歸,三人下若旋風,忽悟若醉中夢回爾!次夜,上皇欲再求往,天師但笑,謝而不允。上皇因想素娥風中飛舞袖被,編律成音,制《霓裳羽衣舞》曲,自古洎今,清麗無復加於是矣。
這段文字用神話的方式講述了唐玄宗創作《霓裳羽衣曲》的經過,明代畫家周臣即創作有一幅以此為題材的作品。此作為扇面形制,金箋設色,右上有畫家本人署款「東村周臣寫明皇遊月宮圖」。畫中身材高大、蓄鬚、頭戴幞頭的正是唐玄宗,他在侍女宮僕的簇擁下正緩緩前行,沿著他的視線我們可以看到幾位衣袂飄飄的仙女正婀娜起舞,玄宗即應據此創作了他的舞曲。畫家周臣對文本進行了藝術化的加工,將陪同的天師道士改為女僕,更突出了唐玄宗這個中心人物。同時,對於月宮的表現顯然也借鑑了現實世界中樓閣宮闕、鬱郁林木以及江南一帶太湖石的形象,令人不知是夢是幻。
明 周臣 明皇遊月宮圖扇頁 金箋設色 18.6×50釐米 故宮博物院
月宮在文獻中被稱為「廣寒清虛之府」,即我們現在通常所說的「廣寒宮」,這是一個帶有明顯道教色彩的稱謂。其最早即見於唐玄宗時隱士白履忠為《黃庭內景經》所作的註:「廣寒,北方仙宮之名……冬至之日,月伏廣寒之宮。」月中桂樹同樣充滿了修仙色彩,早在漢代《淮南子》中即記載「月中有桂樹」,魏晉時期,桂樹與月中的仙人開始聯繫在一起,《太平御覽》引晉代虞喜《安天論》曰:「俗傳月中仙人桂樹,今視其初生,見仙人之足漸以成形,桂樹後生焉。」而到了唐代,仙人的身份被最終完善,《酉陽雜俎·天咫》記載:「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樹創隨合。人姓吳名剛,西河人,學仙有過,謫令伐樹。」桂花潔白而繁密,玉兔皎潔而靈動,二者同清冷的月光一道,成為後世中秋佳節的代名詞。李世倬《桂花月兔圖》正是此情此景絕佳的圖解。此件作品正作於中秋時節,其描繪的顯然是現實景色,但是整個畫面的氛圍卻營造出了一種超出塵世的虛無感。樹木掩映下,月光均勻地撒在地上,一隻白兔伏臥草叢中,昂首伸耳,似乎正對高掛當空的那輪明月充滿嚮往。
清 李世倬 桂花月兔圖扇頁 紙本淡設色 167×49.4釐米 故宮博物院
至此,與中秋有關的神話體系已經基本完備,無論是西王母的不死藥,還是有道教色彩的廣寒宮,抑或是隨砍隨生的月桂,不難看出他們都與永生的觀念有關,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而在此之後,中秋才慢慢真正走入宮廷與民間的世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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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書畫裡的中秋
之
宮廷與民間的中秋習俗
本文轉自《文物天地》
2020年9月總第351期
作者|毛翔宇
編輯|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