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導演的《八佰》,已於8月21日正式上映。王千源、張譯、姜武、歐豪等眾多明星加盟,重現1937年淞滬會戰最後一役中,八百壯士頑強抵抗、守護上海四行倉庫的場景。
這部亞洲首部全片IMAX,僅憑几天的點映,票房已經破億。熱度蟬聯一位。內地預測總票房會破23億。票房一片看好的情況下,豆瓣評分卻從開局的8.3,變為7.9,口碑並不一致叫好。
那麼,《八佰》真的值得看嗎?
本文試圖從電影本身分析,不涉及真實歷史,看導演如何通過虛實結合的場面調度,前半部聚焦於小人物的個體感知,真實還原戰爭本身帶來的恐懼與悲劇性。
在人物塑造方面,導演放棄了傳統的主人公模式,著力於難度極大的群像式人物。也因此使人物塑造方面稍顯薄弱,導致"戲根"不穩,後半部產生斷裂感與情感錯位,對愛國精神這一主題的表達,也有一定的影響,對於《八佰》這樣立意佳、號召力強的大片來說,難免有些遺憾。
虛實結合的場面調度,比白馬更強的意象是它
《八佰》的實寫,體現在試圖還原殘酷、冰冷,廢墟般的戰場,與個體生命的恐懼、渺小。
導演並未選擇謝晉元作為主人公,而是把"視點"打散,放在一個個小人物上,他們不是正規軍人,只是農民、文職,還有十來歲的小孩兒。
他們沒有殺過敵人,害怕戰爭,甚至想過逃跑,開篇第一個鏡頭給了一隻老鼠,聽到炮聲迅速逃竄回洞,老鼠即是他們此時的象徵物。
以非英雄形象的小人物作為視點的戰爭電影不少,如同期上映的《1917》、《喬喬的異想世界》,而《八佰》只是把對一個小人物的描寫,轉為了群像式的描寫,難度更大,更考驗導演的調度能力。
縱使是群像,也必要分出主次,電影前半段的調度是清楚明了的,以歐豪飾演的端午為主,弟弟小湖北、老算盤、老鐵為輔,著力於這些沒經驗的散兵親臨戰爭的個體感知,如老兵用槍指著他們的頭,逼他們殺俘虜,這幾個人都不忍心,手拼命發抖,抬起槍又無力地放下。
其中一個求饒的日軍看起來是和他們年齡相仿的普通人,他只是被困在自己的軍服中。
這一段戲其實是整部影片中,唯一體現了"反戰"思想,且非常真實、具象化地再現了戰爭對個體生命的"雙向摧殘",在變麻木之前,開槍的人也是痛苦的。
《八佰》的,最明顯的即是貫穿精神的象徵——白馬。這個意象本身很妙,代表驍勇善戰、君子品格,從脫韁、遊蕩、到回歸、傷痕累累卻仍活著。
前半段與人物的互動尚可,小七月的馴馬、小湖北的餵馬,這期間馬與人的關係、與戰爭的關係,都是若即若離的,即旁觀又身在其中,它如何在炮火中奔跑,因它是一個超現實的存在,是寫意。
可惜的是,後半段白馬不幸被導演"拉下神壇"。日本軍官騎著一匹黑馬來到四行倉庫前,謝晉元準備一會,可旁邊手下卻說了段話,大意為"人家騎馬來,氣勢上不能輸",下個鏡頭謝晉元就騎著白馬出去了。
一黑一白,白馬從自由不羈、不屈不饒的精神象徵,一下子淪為了二元對立的正邪對比工具,更荒唐的是,騎白馬的動機是"為了面子",和謝晉元這一人物精神產生不了任何連結。
只因前半段這個人物完全缺席,自端午死後,他才作為主要人物出現,此時他的形象是非常空洞的,只是站在二樓訓話發表口號演講,與黃曉明飾演的傳令員在一個體面的房間交談,對比其他士兵身處的髒亂環境。
從影片的人物塑造方面,實在體會不出謝晉元與白馬有何共通之處。
比起較容易解讀的白馬,望遠鏡的意象則藏得更深,導演常常用望遠鏡的邊框當作鏡頭遮蓋,這意味著觀眾此時只能看到,"使用望遠鏡的人"所看到的東西。
租界的人用望遠鏡觀戰,街上還有賣望遠鏡的小販,影片中借外國人之口明示:"他們在看戲。"
空中飛艇也是如此,隔岸觀火的人,不痛不癢。而四行倉庫的端午、小湖北也用望遠鏡看河對岸的歌女、戲曲,他們對正常生活的嚮往,伴著不解與悽涼。
河兩岸的差異對比,看似與望遠鏡的作用差不多,但一樣在後半段垮掉。或許是刪減原因,最終麻木看戲的租界人是如何被"啟發、感化",伸出一雙雙援助之手?是什麼讓本在二樓看熱鬧的教授,突然良心發現,並拿起獵槍憤憤不平?
而望遠鏡本身代表的阻隔與距離,有著更為強大的力量。
正因距離之遠,才要望,也因遠,彼此之間無法感同身受,無法互通。因此,筆者認為望遠鏡這個意象,從完整性、顯隱程度上,要比白馬、河兩岸的對比更具餘韻與悲劇性。
沒有不合格的演員,只有不合格的人物
《八佰》前半段虛實相生的戰爭場面與意象的選取,足以體現管虎導演的野心、及一定的調度能力,導演大量使用明星演員塑造群像。群像式人物雖分配到個人戲份不多,但能否出彩,還是要看演員演技。
筆者看來,《八佰》中沒有演技不合格的演員,只有不合格的人物形象與情感連結。
如歐豪飾演的端午,前半部戲份最多,導演也有意給端午一些細節,如他看到對岸的歌女唱歌,被吸引住的樣子;試圖逃走時,看到岸邊歌女的容貌後,卻心滿意足地往回遊;借他之口,表達了"為什麼非要打來打去"的戰爭無奈;死時,他還想著要和弟弟回老家照一次相。
按說端午這個人物應該足夠豐滿,但實則,觀眾很難從端午身上看到他的動機、目標、他的內在情感轉變。
從逃兵到榮譽感滿溢的轉變點為何?從不敢殺敵、怕死,卻突然擁有堅定的信念去護旗?他一直擔心弟弟小湖北,但影片中並未體現他們兄弟情深,因此,小湖北想像端午變成趙子龍騎白馬這樣的畫面,就變得突兀沒有說服力。
如果沒有建立情感聯結,兄弟關係也只是人物設定罷了。
其餘人物也有一樣的問題,宣傳海報上的定位上看來,姜武飾演的老鐵對應"狗"、"王千源對應"狼"、張譯對應"貓",設定準確,但卻沒讓"狗"、"狼"、"貓"在最後一博中發揮他們真正的作用,導致人物扁平,虎頭蛇尾。
如結局,姜武在樓頂上唱了一段戲,可前面完全沒有鋪墊唱戲對於這個人物的作用,唱戲能引出這個人物什麼情感或精神?
舉個例子,《風聲》中張涵予飾演的老槍憑藉兩次唱戲,找到隊友、傳遞情報,那麼"戲"對老槍來說,就是貫穿道具,體現他生死關頭不忘情報的精神;《霸王別姬》中張國榮一句"我本是女嬌娥",貫穿了程蝶衣這個人物的混亂。
更別提"狼"與"貓"在結局的不知所蹤。
對比《戰狼2》,愛國精神主題的表達"戲根"是關鍵
前文所述,人物的形象缺乏內在情感轉變與情感聯結,這其實是全影片的根基沒有打好,俗稱"戲根",著名編劇蘆葦在《電影編劇的秘密》一書中強調:"戲根若成全劇接通,戲根若失則全面盡輸。"
眾多評論皆提及了《八佰》前後斷裂的缺陷,明明導演的切入點、調度不錯,技術過硬的情況下,後半段至結局為何會跳崖式地斷裂呢?
筆者認為,正是缺了"戲根"。
因為《八佰》主打群像式人物,那麼每個人物的情感需要累積到電影的高潮時"各司其職",發揮他們角色應起的作用,來達到煽情的效果,調動起觀眾對電影中展現的愛國精神之認同感。
可隨著陳數生抱著炸彈英勇跳樓,端午護旗中彈身亡,掩護撤退的老鐵、羊拐、小湖北不知所蹤,最終撤退的重頭戲,落在了前面鋪墊甚少的謝晉元身上,而煽情的完成卻依託於租界同胞的突然覺醒,靠著謝晉元蒼白悲壯的喊話口號、突然身先士卒的行為,來"啟發民智",這個情感表達是完全錯位,且站不住腳的。
觀眾如何對形象單薄的謝晉元產生認同?如何感知傳令員在說完"戰爭就是政治"後流下了"鱷魚的眼淚"?又如何對夜夜笙歌、看戲,卻一夜之間突然覺醒之民眾,產生共鳴?
這幾點疑問,若是解讀成批判,過於牽強。無論是悲壯的鼓點配樂、演員聲嘶力竭的演出,都明顯不是走向批判,而是走向大愛、宣揚愛國精神之主題。
主題明確的情況下,則可以確認是人物塑造的問題了,戲根不穩,人物情感出不來,何談衝突呢?
對比前兩年國內最大爆款戰爭片《戰狼2》,撇開它"戀戰"、"個人英雄主義濃厚"的缺點,單講煽情的運用、愛國精神主題的表達,這一點做得非常到位。
因《戰狼2》中吳京作為絕對的大男主,他的動機明確,是為了救同胞回家。一路遇到各種阻礙,與人的衝突,但都一一解決,最終成功,宣揚了愛國主旋律,觀眾在影院的確能感到"熱血"。本質上,這是好萊塢式情節劇的方法,雖然俗氣,但非常好用,且不會混亂。
而《八佰》的主角眾多、前後出場不一,看似特徵鮮明卻不知人物動機、情感轉折,精心設計的三方互相"看戲"觀望,在最終高潮情節卻粘滯成一團,直接捨棄,轉而求助於一雙雙救援的手勢、"點讚"的手勢、"眾志成城"的手勢,直接打破第四面牆,向觀眾索取共鳴。
不得不為這部電影在愛國精神主題方面的表達之缺憾,而感到萬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