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詩歌云:人在天地間如風中飛絮,往事未曾留下一分蹤跡。誠然,人生能活多少年,如果百年之後自己所經歷的故事也隨之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對一代代逝去者又是何等的悲涼。而另一種幾乎更可怕的事情,就是自己成為故事親歷者中的最後一人,以至於那個讓自己終身難忘的故事再得不到他人共鳴和理解,這種無形的孤獨的影響力也得到了心理學家的認可。
達克沃斯所在的U224號潛艇上,只有他一個人倖存
曾有一名二戰德軍老兵,作為一次戰鬥唯一的倖存者,多年來忍受著無處傾訴且得不到共鳴的孤獨,這種孤獨絕非兒女或妻子能夠緩解的,所以他最終選擇聯繫當年的敵軍老兵,只求在晚年儘量留下自己的故事。這個老兵名叫達克沃斯,二戰中曾以年輕實習軍官的身份進入德國海軍服役,戰爭中期德國海軍的潛艇部隊規模開始急速擴張,他也由此被分配到一艘中型潛艇U224號上擔任大副,由於達克沃斯平日各種表現優秀,所以他被高層評定為具備成為潛艇艇長資質的人。1943年1月,U224出航前往地中海阿爾及爾以東區域作戰,當時德軍在北非的地面戰局已開始面臨不利局面,盟軍海空力量不斷絞殺軸心國地面部隊補給線,而盟軍地面部隊的補給卻源源不斷通過海運到來。另一方面,自1942年夏天開始由於盟軍加強了反潛戒備,完善了護航機制,所以很多德軍潛艇再難取得戰績,甚至在靠近船隊時被擊沉。即使如此,德軍也依舊派遣了一定數量潛艇冒險通過直布羅陀進入地中海戰場,試圖破壞盟軍航運。
和很多普通德軍潛艇一樣,只執行三次任務後就戰沉的U224存世照片極少
這一年的1月13日下午三點左右,U224依舊如幾天前那樣潛伏在海裡緩慢行進,因為此前盟軍反潛機的活動使其無法上浮,很多官兵被憋得受不了,他們既無法上浮到潛望鏡深度捕捉並獵殺盟軍商船,也無法到水面上換氣,悶熱的艇內官兵的士氣開始明顯下降。但此時聲吶上卻突然出現了特殊回聲,附近有大群艦船通過,從其數量和運行速度變化來看必然是盟軍運輸船隊。U224的艇長漢斯中尉立刻下令潛艇上浮並升起潛望鏡,最終在接近四千米距離確定了盟軍船隊的存在,他將目光放在了一艘萬噸級大型油輪上,達克沃斯後來回憶說,他們都知道大型油輪可以提供大量各種燃料,可以支撐大量飛機坦克和汽車運作很久,一旦擊沉這樣一艘目標,就可以讓陸軍弟兄的壓力降低不少。此時達克沃斯受命進入魚雷發射室所在的指揮塔,他不會想到這個看似平常的動作決定了他的一生。然而漢斯艇長過於年輕缺乏經驗的突擊卻給自己帶來了災難,下午16點左右船隊前方隸屬於大英國協加拿大皇家海軍的護衛艦魁北克城號利用聲吶很快發現了U224的蹤跡,該艦官兵受到過嚴格的反潛訓練,哪怕一分鐘前還在吊床上聽到警報後也會迅速進入戰備。
魁北克城號選擇用撞擊對付近在咫尺的U224號
魁北克城號的艦長科爾曼少校立刻直撲U224所在方位,並用聲吶鎖定了深度只有十幾米的對手,隨後一口氣投下了十多枚深水炸彈。玩過爆款潛艇遊戲《獵殺潛航》的人都知道,在這個深度下外殼脆弱的潛艇一旦受到深水炸彈攻擊,很可能當場被爆炸殃及最終艇毀人亡,即使暫時逃過一劫也難免會面臨嚴重損害。達克沃斯回憶當時自己都能聽到對手螺旋槳的聲音,艇長已經下令全速逃走並且讓所有人都穿戴救生衣準備在不測時刻逃生。然而對方的炸彈已經在水中炸響,近在遲尺的衝擊波很快導致U224大量進水且電力癱瘓,漢斯艇長只能強行上浮以避免徹底沉沒。此時作為大幅的達克沃斯爬上了指揮塔的舷梯,準備檢查此處是否有嚴重破損。突然上浮的德軍潛艇無疑讓魁北克城號嚇了一跳,原本該艦準備第二波深水炸彈攻擊,但沒想到對方居然走投無路後在自己眼皮下上浮,而且該艦的官兵還清楚地看到達克沃斯已爬上指揮塔。由於距離太近無法使用艦炮,魁北克城號乾脆用鋒利的艦首直接撞過去,不足10分鐘發生的一切讓U224瞬間斷裂沉沒,野蠻的撞擊中,達克沃斯和魁北克城的官兵們都因腎上腺激素的刺激在大聲吼叫。撞擊結束後,達克沃斯瘋狂地試圖全力遊泳離開潛艇殘骸帶來的漩渦,並在片刻失去知覺後竭力掙扎從5米深的水裡浮出水面,雖然他發現周圍的海上有多艘盟軍護衛艦,但求生的本能卻讓他將敵人視為救星。最終,虛弱的他在幾次嘗試後終於抓住一條纜繩,被盟軍護衛艦救起。達克沃斯後來回憶,潛艇上只有我活下來了,此後我就把那一天看做我的生日。
晚年的達克沃斯和妻子,達克沃斯多年來忍受無形孤獨
被俘後的達克沃斯先後被送至北非和英國戰俘營,情報戰和心理戰能力超群的英軍在審訊中主動向達克沃斯來了個文明的下馬威:審訊官主動告訴達克沃斯U224的編號以及該艇艇長等主要軍官的名字,自然也包括他的名字。一瞬間達克沃斯深感盟軍的情報戰能力之強,早已是德軍望塵莫及的,作為一個下級軍官自己對德國海軍的了解可能都不如敵人,而U224這樣的炮灰潛艇數量已經遠多於此時越來越少的王牌潛艇,它們往往還沒取得一次戰績就被擊沉,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已別無選擇。很快,達克沃斯又被轉運到加拿大當地的一處戰俘營,在這個戰俘營裡所有戰俘並不受到壓迫,更不會有刑訊拷打,而是通過正常勞動讓自己學到新技能,達克沃斯提到這裡的人和戰俘都相處融洽。戰後達克沃斯回到德國,後又去南美一家德國工廠打工,和很多普通人一樣達克沃斯也組建了自己的家庭,但他始終無法忘記當年戰爭中的一幕和葬身海底的戰友,自己親歷的難忘故事再無傾訴對象,只有真正感同身受才能緩解他的孤獨感,退休後愈發孤獨的他最終選擇尋訪當年魁北克城的老兵,希望與之建立聯繫。
魁北克號最後一名老兵阿瑟羅,他也在多年中體會著特殊的孤獨
最終,達克沃斯了解到一名當年魁北克城號的老兵阿瑟羅依舊健在,居住在美國希爾茲堡。隨後達克沃斯寫信通過網絡等手段聯繫到了阿瑟羅的通訊地址,並將親筆信寄了出去。幾經周折後,收到這封信的阿瑟羅不禁老淚縱橫,隨著當年戰友的不斷故去,他也是魁北克城號最後一名健在的老兵,多年來達克沃斯所經受的孤獨感對阿瑟羅來說感同身受。此時阿瑟羅十分迫切地希望和對方見一面,然而他們都已年事過高而無法經受長途跋涉的勞累,最終只能選擇電子郵件方式聯繫。阿瑟羅和達克沃斯很快成為特殊的朋友,他們無法想像耄耋之年的他們會在那次特殊的戰鬥67年後再度相見,儘管他們當年是彼此的敵人,但時過境遷,再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會被淡忘,只有因此改變一生的人會永久銘記。當這些親歷者看著和自己一樣的人逐漸逝去,而旁觀者和後人卻無法理解他們的感受,這種孤獨感會在漫長的歲月裡讓最後的親歷者愈發悽涼。而達克沃斯和阿瑟羅從當年的芳華歲月到垂垂老矣,那種共同經歷的感受是世界任何人無法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