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住鄉愁」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情感,而「鄉音」無疑是情感的具體表徵之一。新型城鎮化既要融入現代元素,又要保護和弘揚傳統優秀文化,延續歷史文脈。這一點反映到語言上,就是既要有鄉音的保留,同時又能容納語言的多元性。對此,記者與著名語言學專家、吳語研究專家、上海大學教授錢乃榮有一場對話:
記:「鄉音」對城鎮化究竟意味著什麼?
錢:各地風俗文化與各地「鄉音」有密切關係。江南人發音很嗲,生活追求雅致樂惠,與江南山清水秀有關。山區人講話高聲豪放,「秦腔」就與這種風格吻合。京劇裡的「二黃」原本來自徽調,所以二黃的唱腔,與吳語相近,比較平和抒情。當年袁雪芬改革越劇,為什麼要改呢?一個原因是表現抗戰題材時,越劇裡的杭州話太軟,想產生錚錚鐵骨的感覺,便把上海話聲調拉進了越劇裡,由此產生新調,擴展了越劇的題材範圍。白毛女的唱腔來自河北方言《小白菜》、劉三姐的韻味出自壯族……這是中華文化的多元。
而城市恰恰是語言多元的地方,讓這些習俗彼此交匯、競爭,就會創新和再升級。比如上海有滬劇、黃梅戲、淮劇、評彈。淮劇雖然是蘇北人創造,但卻是在上海發祥成熟起來,再帶回蘇北去。上海的滑稽戲,有時說山東話、有時說寧波話,在上海的各地移民都來觀看。當各地的移民,都能在上海看到家鄉的戲曲、聽到家鄉的鄉音,他們在上海便會感到安心、感到親切。各地鄉音在城市裡聚焦,還會產生戲劇效果。比如一臺上海話的話劇裡,突然插入寧波方言,觀眾會不自覺地笑起來,這表明,語言的碰撞,能起化學反應。
記:就個體而言,學到、聽到各種不同的「鄉音」,對人的思維會造成影響嗎?
錢:國際上的研究表明,一個人會的語種越多,他的思維能力越強。比如,一個人的腦子裡,西班牙語有多大一塊、英語有多大一塊,大小邊緣不一樣,會自動更換。越是交叉語種多,這個人的思維能力就越強大。
因為在世界萬物中,語言與人類的思維聯繫最為密切。國外研究成果證明,一種語言,會構成一個地域人的思維獨特性,甚至設計製造出來的產品,也因語言的不同而有差異,更何況在習俗上的差異了。當一個人學會多種語言,就自然學會了以不同的思維角度來思考,他的思維能力當然比單一語言的人好。對孩子來說,幾種語言同時學同時講,並無困難,學得越早,孩子越聰明。
英國原來方言很多,倫敦英語大量吸收保留方言和外來語,如蘇格蘭也有它的文學,澳大利亞、加拿大現在也可看做倫敦英語的方言。當各地都在用英語造詞,英語的詞彙越來越多,其可用詞彙近代就達到40萬時,法語和德語可用詞彙才20萬。這就意味著,一種語言越是開放,越是有生命力。而新詞大多是年輕人、少數人創造出來再傳開來的。不斷有新詞冒出來,是一件好事。
記:那麼,一座城市能聽到各種各樣的「鄉音」,也就意味著思維、文化的交流,更容易碰撞出火花,誕生更新、更有生命力的東西?
錢:是的。歸根結底,語言從來不是紙面上的死物,依賴的是大多數人的約定俗成。大多數人在用,它就是活的。大多數人不用,怎麼教、怎麼學,它也活不過來。比如40年代老上海話中的「尖團音」,到我們這代70多歲的人已經不說,就活不過來了。從語言學來看,尖團音就不能作為新上海話的標準。語言就像生物體,不能起死回生。
許多人喜歡跑到香格裡拉、麗江,就是為了體驗當地特有的民俗民風。21世紀,個性化的習俗、文化,是地方文明的標誌之一。那麼鄉音同樣也在其中。
即使是城鎮,而非特大城市,它的發展也意味著有各地移民,意味著多元化,而非單一。城、鎮是語言的集散地。當一個地方,能夠同時活躍著方言、普通話、英語等,那麼我相信它的活力已經在迸發中,它的發展騰飛已經邁出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