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向讀者推薦兩篇關於認識論的文章,一篇是周光召先生發表在1999年瞭望雜誌第44期的文章「科學技術和建設精神文明」,一篇是何祚庥先生為慶祝李政道教授八十壽辰而作的文章「宇稱不守恆的發現影響了一代人的思維」。
這兩篇文章深刻地闡明了科學的精神和科學的思維模式,分別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李政道和楊振寧的宇稱不守恆定律的發現為例,深入淺出地向讀者介紹科學創新是如何實現的。這對於我們辨別科學的真偽性具有極大的幫助。
很多人在聽到一些神奇的說法後,往往天真地認為要允許別人對現有理論懷疑批判,要允許那些離經叛道的東西存在,不要犯當年羅馬教廷迫害哥白尼的錯誤等等。但是他們往往忽略了一個關鍵之點,那就是科學構成整體,中間的每個部件都經過了科學家認真檢驗認證,各個部件之間互相邏輯關聯,任何一個部件出現問題都會牽連其他,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你有了一個創新,你就應該將你的新觀點新定律與現有的科學整體比較,看看有沒有矛盾的地方,如果有矛盾,那就要問問是你錯了還是前輩科學家錯了?正如周光召先生指出的那樣:創新應當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繼承一切為科學方法所證明的客觀規律和正確理論,是科學創新精神的必要組成部分。這裡有兩個經典的創新例子在這兩篇文章中分別提到了。一個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發現,一個是李政道楊振寧宇稱不守恆定律的發現。
周光召指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拓廣了牛頓力學,使其適用於更大的範圍。相對論發展了牛頓力學,但當運動速度變小時,相對論就自動趨於牛頓力學。可以說相對論的內容包括了牛頓力學。科學認為具體的真理都是相對真理,都有適用的條件和範圍,因而是可以突破的,新的發現將拓廣原有的真理,使之適用於更大的範圍和更少的條件限制。這是創新的一種模式,也即新的理論包含了舊的理論,舊的理論是新的理論框架內的一種近似。
李政道楊振寧宇稱不守恆定律的發現是創新的另一種模式。在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恆的發現完全否定了科學界長期認定的宇稱守恆。但是,這種否定不是簡單的不負責任的否定。何祚庥指出,「李、楊工作的可貴之處,就在於他們並不停留在抽象的懷疑或猜想上,他們把宇稱可能不守恆的假想和實驗的事實聯繫起來。他們仔細地檢查了所有有關這種問題的實驗事實。結果發現:1.過去對於弱相互作用所做的實驗對於宇稱守恆問題毫無關係;2.在強相互作用中,確實有許多實驗高度精確地證實了宇稱守恆,不過,他們的實驗精確度還沒有精確到足以顯示出在弱相互作用中是否宇稱守恆的證據。」「李和楊他們又進一步設計了種種的實驗,來設法檢證他們的假設是否正確。著名科學家吳健雄所從事的證明宇稱不守恆的確證實驗就是李、楊所設計的一系列實驗之一。」也就是說,李和楊在提出宇稱不守恆定律的發現假設之後,沒有停留在假設階段,他們首先檢查以前所有有關實驗,發現沒有一個實驗證明了弱相互作用下宇稱是守恆的,然後他們又設計了實驗,確認弱相互作用下宇稱是不守恆的。判斷科學真理的唯一標準是科學實踐。
現在,經常有人鼓吹,並片面強調,科學的精神就是要大膽懷疑,要允許對現有的理論批判,要隨時準備接受那些看似離經叛道的觀點。但是他們根本不準備接受實踐的檢驗,根本不懂科學的創新必須是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這些人打著支持創新的旗幟,行宣傳偽科學,為偽科學鳴冤叫屈之實。為了和那些宣揚偽科學並公然鼓吹要取消「偽科學」提法的人進行不懈的爭鬥,學習這兩篇文章的確有重要和現實意義。周光召:科學技術與建設精神文明
作者:中國科協主席、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原文出處:《瞭望》1999年第44期
科學技術不僅是第一生產力,也是強大的精神力量。今天在全社會弘揚科學精神,提倡科學態度和科學方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科學態度與方法要求什麼
科學態度的基本要求是嚴肅認真,一絲不苟,客觀公正,實事求是。科學態度和一切弄虛作假、假冒偽劣、欺上瞞下的作風是針鋒相對的。科學態度是當前中國社會所特別需要的。
科學方法要求唯實、求真。要做到唯實,就必須能夠做到去偽存真,這是很不容易的,因為存在有意的作偽,如製造假相、散布虛假信息等。再一個原因是不掌握唯物論的認識論,不掌握科學方法和基本的科學知識,人云亦云,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輕易相信未經嚴格證明的表演等。
由於人在進行圖像識別時受到已存儲在頭腦中的形象和想像的影響,識別的速度也有限,並不總是能根據所見就作出正確的判斷。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為實。許多現象內在的原因需要經過科學的分析和推理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
自然科學工作者通過精確的儀器,在嚴密控制的條件下進行可重複和可比的實驗,同時對比、分析和綜合其他相關實驗的結果,在此基礎上建立模型,形成假說和定律,利用數字方法進行嚴格的邏輯推理、預測、模擬和誤差分析,再通過實驗加以驗證,以求得正確的認識。
通過科學方法確立並能為其他科學家在相同條件下重複的新發現,一般能較快地被科學界承認為客觀的真理。
科學精神七個要點
科學精神就是徹底的唯物主義精神,它的要點可以概括如下:
(1)科學認為世界是不依人們主觀意志決定的客觀存在,要求正確認識客觀世界的運動規律,因此客觀唯實、追求真理是科學精神的首要要求。
(2)科學認為世界的發展、變化是無窮盡的,因此認識的任務也是無窮盡的。不斷求知是科學精神的要求。
(3)科學要追求真理,不盲從潮流,不迷信權威,不把偶然性當作必然性,不把局部看做全體。不輕易相信未在嚴密科學方法下經過反覆實驗證明和嚴格科學推理的所謂的新發現。科學的懷疑精神也是科學精神的組成部分。
(4)科學認為具體的真理都是相對真理,都有適用的條件和範圍,因而是可以突破的,新的發現將拓廣原有的真理,使之適用於更大的範圍和更少的條件限制,創新精神是科學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如相對論和量子論都拓廣了牛頓力學,並適用於更大的範圍。
(5)科學又認為,相對真理是不斷逼近絕對真理的,絕對真理是由相對真理構成的,在每一具體真理適用的範圍和條件之內,它是不能違反的。新發現的真理必須包含原有真理的內容。例如,相對論發展了牛頓力學,但當運動速度變小時,相對論就自動趨於牛頓力學。可以說相對論的內容包括了牛頓力學。創新應當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繼承一切為科學方法所證明的客觀規律和正確理論,是科學創新精神的必要組成部分。
(6)科學已成為社會主要實踐活動之一,是社會有組織的群體活動。因此團隊精神、民主作風、百家爭鳴等都是科學精神的組成部分。
(7)科學不僅要認識世界客觀規律,創造新的技術和新的知識,而且要參與社會的變革,促進社會的進步。要從理性的認識發展到變革的實踐,這也是科學精神的要求。
科學、技術的區別和聯繫
由於漢語使用中將詞語縮略的習慣,現在人們將「科學技術」往往簡化為「科技」一詞,而不注意科學與技術這兩個概念之間的區別和聯繫。有必要對科學、技術和工程的概念加以定義,以求得正確的認識。
——科學,是人類在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過程中所創造的,是正確反映客觀世界現象、物質內部結構和運動規律的系統理論知識。
科學理論內容必須符合客觀實際,要邏輯嚴謹,沒有矛盾,能夠指導實踐。它由已知的觀測和實驗事實總結而來,又必須具有預測的能力,能夠在其適用的範圍內預測可能發生的新現象,並通過科學實驗驗證其預測。預測與驗證是確立一個新理論和其適用範圍時必須採用的方法。
科學還提供認識和改造世界的態度和方法,提供科學的世界觀和處世的科學精神。因此,科學也是一種文化,是強大的精神力量,和道德、美學等同是精神文明建設的主要內容。
——技術,是在科學的指導下,通過總結實踐的經驗而得到,在生產過程和其他實踐過程中廣泛應用的,從設計、裝備、方法、規範到管理等各方面的系統知識。
在生產實踐活動中,人類對技術,也就是「怎麼做?」不斷積累了經驗。幾千年前,在農業、醫療、建築、陶瓷、金屬冶煉等方面就已經發展了高度的技能。
技術直接指導生產、服務生產,是現實的生產力,也是一種商品。簡言之,一切能夠在市場上有競爭力,獲得市場承認,推動市場發展的知識都可以稱為技術。
科學產生技術,技術推動科學,二者相互促進,密切相關。
——工程,是人類有組織地綜合運用多門科學技術進行的大規模改造世界的活動,它除了要考慮技術的先進性和可行性,還要考慮成本和質量,做到經濟、實用、美觀,要考慮對環境的影響,以避免汙染。它的成功有賴於多種科學技術的綜合集成和科學的管理。
普及科學破除迷信
迷信活動是長期存在的普遍現象,它始於人們對尚未認識的自然力量的恐懼,以後又為社會的動蕩和快速變革而感到不安,於是就以迷信活動來祈求好運,免除災難。
辛亥革命後,社會上宣揚鬼神的迷信盛極一時,上海有靈學會,出版《靈學叢志》,北京有悟善社,出版《靈學要志》。當時,風水、算命、卜卦、畫符、念咒、扶乩、煉丹、運氣、迎神、說鬼,無奇不有,橫行國中。在李大釗、陳獨秀的領導下,《新青年》雜誌高舉科學和民主的旗幟,對迷信活動進行了有力的批判和反擊,迎來了五四新文化運動。
在社會變革的時期,人們不了解社會發展的趨勢,不能掌握自身的命運,或發橫財,或遭破產,都有神秘和不安定感。在缺少精神支柱時,人們感於今生,期於來世,以宗教信仰或迷信活動來尋求心理安慰。時下迷信的泛濫與辛亥革命後出現的情形何其相似,都有一定的社會根源。
偽科學是有人利用廣大群眾缺乏科學方法、科學態度的訓練和對具體科學知識的無知,打著科學的旗幟來宣揚迷信思想。它常常帶有更大的欺騙性和危害性。
在國人中破除迷信,需要加強精神文明建設,對用迷信活動進行詐騙者要給以法律制裁和輿論譴責;要大力普及教育和科學知識,進行多方面工作的配合。這是一項長期的系統工程,普及教育和普及科技知識是根本的措施,要堅持不懈地做下去。宇稱不守恆的發現影響了一代人的思維何祚庥
很高興我們在今天慶祝李政道教授的八十壽辰。
我和李教授算是同時代的人,又在物理學的一個領域內是同行,有幸在年青時代起就不斷追隨李政道先生在各個時期,所做的各項開拓性的工作。特別在粒子物理的領域內,政道教授絕對是「各領風騷」的先驅者,尤其是他和楊振寧教授合作研究的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恆理論的發現。
1956年國慶前夕,張文裕教授、王承書教授、郭永懷教授、李佩教授乘海船由香港歸來。我奉命到深圳的羅湖橋頭歡迎他們四位回國服務。由於我的興趣在粒子物理,而張文裕先生、王承書先生和李政道、楊振寧都是往來十分密切的朋友,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向我介紹了李政道和楊振寧所做的經典工作。而且,他們給了我一份由他們兩位帶回來的預印本,「關於弱相互作用裡的宇稱是否守恆的問題」。
宇稱,涉及左和右相對稱的概念,一個物理體系處在左和右相對稱的始態,發展或演化以後,竟然會出現左和右不相對稱的末態,這太神奇了!雖然我們震驚於李政道、楊振寧的論文的奇思妙想,但是,實驗「必定」表明宇稱「一定」守恆!
1956年底和1957年1月,消息傳來,吳健雄教授有關鈷60極化核的β衰變的實驗,竟然觀察到末態電子分布的左右不對稱!接下來,伽爾汶等人又觀察到Π→μ→е衰變過程中的左右不對稱。於是,宇稱守恆的定律就此被李政道、楊振寧兩位科學上的先驅者所「打破」!
一時之間,「打破」宇稱守恆定律的消息傳遍世界,在許多國家裡激起「李、楊效應」。一些青年學子,紛紛立志要向李政道、楊振寧學習,有的立志要向粒子物理進軍,立志向科學進軍,立志要「賽因頂峰會李楊」。至於我們這些略為懂得一些粒子物理的初等知識的「粉絲」(追星族),更是對李先生、楊先生所做的這一經典工作,崇敬之至!
那時的新中國是和國際社會相隔絕的。美國的《物理評論》雜誌要經過曲折的渠道,才能寄到新中國。雖然宇稱守恆定律被「打破」的新聞,在媒體上廣泛傳播,但是,當時在國內能拿到的唯一的正式文本,就是由張文裕、王承書教授轉交給我的「關於弱相互作用下宇稱是否守恆問題」的預印本。
由於這一問題太重要了!於是,當時在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所(註:後來改為原子能研究所)的粒子理論工作者紛紛鑽研起這一「唯一」的預印本,最後由朱洪元先生在全所的討論會上,向全體研究人員介紹這一創造性的新理論。
毫無疑義,宇稱不守恆的發現,直接影響到整整一代粒子物理學家們的工作。例如,弱相互作用理論以及最終導致弱電統一理論的標準模型的建立,就是守稱不守恆定律的發現,所導致的結果。
在粒子物理的實驗上,更是碩果壘壘,書不勝書。現在在粒子物理、天體物理研究中的中微子物理學、中微子天文學、……也是這一新理論的直接後果。
但是,更為重要的是李政道先生、楊振寧先生在發現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恆定律時,所採用的思維模式。
1957年,我曾在一個「弱相互作用問題科學討論會」上寫了一個發言稿,《談談李政道、楊振寧發現宇稱不守恆的工作方法和思想方法上的一些特點》,此稿當時並未發表。直到1997年,我在整理我的文稿時,才重新發現了這一舊稿,並收入我的一本文集中,為紀念宇稱不守恆定律的發現(註:現在正好是50周年),現將這一文稿中的某些段落摘錄如下:
「著名科學家李政道、楊振寧發現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恆的事跡已經在我國報刊上多次地介紹過了。李和楊的發現是科學上的一個重大貢獻。不過,我們感到,李和楊的發現除了在科學知識上提出的原理有重要的價值以外,他們在處理這一類問題所採用的方法也能對我們有不少啟發。現在來談一談我對這個問題的認識。」
「李政道和楊振寧的工作給予人們的一個突出的印象便是理論上的敢於破除成見的獨創精神。要提出宇稱可能在一定條件下不守恆的觀念確實是需要一些勇氣的。宇稱守恆的觀念的醞釀在科學上由來已久。正式在量子力學中加以肯定也早在1927年。這個觀念看來也是十分合理的,我們很難設想物理的規律在左手座標和右手座標中會有什麼不同。事實上也有大量的科學實驗證明宇稱守恆定律的正確。在李和楊提出弱相互作用下宇稱可能不守恆的假設時,那時實驗上還只有介子和介子宇稱互相相反一個實驗事實。在當時,實驗上雖然指出介子和介子具有差不多相等的壽命、質量以及相等的電荷、自旋等性質。不過,人們盡可以設想和是兩種不同的粒子,只是他們具有不同的宇稱而已。可是李、楊卻從這樣一個實驗事實給予的啟示出發,深入地分析了宇稱是否在一切條件下都守恆的問題,從而提出了宇稱可能不守恆的觀念,這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著名的物理學家泡利一直被公認為物理學界優秀的批評家,很多人認為泡利所認為重要的工作大概就是很重要的工作。可是,當李、楊剛提出他們的假設時,泡利就不信這件事情是可能的。泡利在他給著名的原子核物理學家韋斯荷夫的一封私人的通訊中寫道:『我不相信上帝是一個左撇子,同時我準備用一筆很大金錢和你打賭,實驗的結果將一定是電子的球形對稱的分布。我看不出相互作用的強度與鏡象對稱性之間有任何邏輯上的聯繫。而且,即使在p衰變中拋棄了左右的對稱性,也不見得會對K介子問題的解決有所幫助』。後來當他得到吳健雄的實驗測量到電子的不對稱的分布的消息時,他又寫信給韋斯荷夫說:『真是驚人!難道這個消息是確實的嗎?』直到後來,實驗已經完全證實李、楊的假設的正確以後,他才又寫信給韋斯荷夫說道:『幸虧我沒有和你打賭,否則我將損失一大筆我所不能負擔的財富。現在我只是在信中或口頭上說了一些胡話而失去了我的名譽,然而這還是我付得起的。不過,我是十分驚訝為什麼上帝是一個左撇子,但是當他表現得十分『強壯』的時候,他又是左右對稱的了!』」
非常值得重視的是李先生和楊先生介紹他們探索和解決這一問題的過程。
「楊振寧自己敘述他的工作過程時說道:『我們並沒有這種準確的預想。講起來,我們不過是通過對於-疑難已經作過的各種不同嘗試的失敗而被迫走到這一點』。在物理文獻上,我們可以找到李和楊對於解決-疑難的種種嘗試,例如,李政道曾經提出可以轉化為並放出一個光子的假說。李政道和楊振寧還曾經共同提出『宇稱雙重態』的假說,其它的人也有不同的嘗試。不過,所有以前的這些嘗試都是在想努力保存宇稱守恆定律的條件下來進行的。然而所有這些嘗試都遭到了失敗,這才被迫做出宇稱在弱相互作用下可能不守恆的假說。」
「李、楊的工作的可貴的地方還不僅僅在於以上我們所說的他們在理論上的勇氣。能夠想到:-粒子在衰變時,宇稱可能不守恆這一思想雖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根據以上所說的事實,也還是可能聯想到或懷疑到宇稱是否一定守恆問題。事實上在六次羅卻斯特的會議上,就有人提出過這樣的懷疑。不過,李、楊工作的可貴之處,就在於他們並不停留在抽象的懷疑或猜想上,他們把宇稱可能不守恆的假想和實驗的事實聯繫起來。他們仔細地檢查了所有有關這種問題的實驗事實。結果發現:1.過去對於弱相互作用所做的實驗對於宇稱守恆問題毫無關係;2.在強相互作用中,確實有許多實驗高度精確地證實了宇稱守恆,不過,他們的實驗精確度還沒有精確到足以顯示出在弱相互作用中是否宇稱守恆的證據。」
「李政道和楊振寧對待實驗事實的這種有分析有批判的態度確實給予人們鮮明的印象。在他們發表在物理評論第104卷第254頁上的『弱相互作用中的字稱守恆問題』的論文中,他們逐個逐個地分析所有的實驗事實,指出這些實驗的精確度,也就是指出他們在多大精確度內證實了宇稱守恆。而檢查結果確是實驗上並沒有證明弱相互作用下宇稱守恆。於是,李和楊就在檢查了所有實驗的基礎上提出了弱相互作用下宇稱可能不守恆的假設。」
「可以看出李和楊的尊重實驗事實而又不迷信實驗事實的態度正是他們之所以獲得成功的最重要原因。」
「李和楊在提出弱相互作用下宇稱可能不守恆的假設以後,他們並沒有隻停留在假設的階段。他們又進一步設計了種種的實驗,來設法檢證他們的假設是否正確。既然過去所有的實驗都不能證明宇稱是守恆或是不守恆,那末當然就需要採用新的辦法來設計一些新的實驗了。而這個任務是差不多由李、楊兩人全部完成了的。幾乎是所有可能做的實驗,都由他們詳加討論。後來由著名科學家吳健雄所從事的證明宇稱不守恆的確證實驗就是李、楊所設計的一系列實驗之一。」
「在實驗證實了弱相互作用下字稱不守恆以後,李、楊又進一步討論了其它守恆定律,如時間反演守恆,電荷共軛守恆定律在弱相互作用下是否正確的問題。當然,這是理論成就的進一步推廣了,也是理論向前發展的必然的邏輯。不過,這裡值得提出的仍然是他們所使用的理論和實驗相結合的方法,他們對各種理論因素在實驗上可能產生的影響的分析,以及各種實驗結果能在哪些範圍內驗證哪些理論因素的分析是很值得我們注意的。」
「我感到,李政道和楊振寧創造性的分析理論因素和實驗結果的方法正是他們的工作方法上最可貴的地方。」
但是,時代又繼續前進。
1976年,中國清除了「四人幫」。1978年,出現了有關「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這一討論竟成了「牽一髮而動全身」(羅瑞卿同志語)的在新時期的思想解放的旗幟!因為實踐和理論的相互關係的問題,涉及到如何科學地對待毛澤東思想;涉及如何對待毛澤東在各個時期所說過的話,寫過的文章,是否「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涉及如何評價毛澤東所親自發動和親自領導的文化大革命;涉及如何糾正毛澤東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所犯的理論上的、政策上的各種錯誤。在革命的轉折時期,無疑要解放思想,要破除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所發展起來的個人迷信。但是,何謂迷信,何謂科學,何謂錯誤,何謂真理,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我們既不能以「魚目混珠」,也不能「把小孩子和髒水一起倒掉」,有關真、偽之爭,正確和錯誤之爭的最終的判據是社會實踐以及自然科學中的科學實踐。1978年5月11日,在《光明日報》上刊登了由「本報特約評論員」撰寫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那篇著名的文章。由於「本報評論員」的文章只涉及革命路線以及社會科學有關問題,而事實上還涉及「四人幫」及其同夥,假借宇稱不守恆的發現,來宣揚偽科學的理念,來否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例如,在「四人幫」控制的一本《自然辯證法雜誌》上,就以宇稱不守恆的發現為「證據」,從而說,「這一次則是以如此明確,如此徹底的形式推翻了這幾條守恆定律,……直截了當地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科學史上,這還是第一次。」據此,就進一步提出,「能量守恆定律,……總有一天也會被打破」,而且還要「徹底打破」!(《論運動的守恆和不守恆》,《自然辯證法雜誌》,1975年,第2期,第1頁)其無視於能量守恆定律的實踐基礎,無視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這一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原理,達到何等驚人的程度!
1978年5月13日,我在《光明日報》上又撰寫一篇《真理的標準只能是社會實踐——從宇稱不守恆的發現說起》的文章,此文又一次回顧了李先生和楊先生在1956年所做的經典性工作:宇稱不守恆的發現,是否表明「檢驗科學理論的實踐標準」已經「過時」。此文再一次強調:「由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恆的發現的歷史,可以看出(一)宇稱不守恆的問題的提出,完全是科學實驗的產物,是理論和實驗產生尖銳衝突的結果。用楊振寧的話來說,『我們不過是通過-疑難的已經作過的各種不同的嘗試的失敗而被迫走到這一點。』(楊振寧:《物理學中的宇稱不守恆定律和其它對稱定律》,科學通報,1958年,第2期,第33頁)(二)宇稱守恆定律之所以能『打破』,是由於歷史上根本沒有證實弱相互作用下宇稱守恆的實驗,只是『先驗地』斷定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也『一定』守恆。所謂『打破』,並不是真正打破了曾由實驗證明為正確的定理或定律,所打破的只是一種先驗的成見,是沒有得到實驗證明的一種成見。(三)凡是經由實驗檢驗並證明為正確的,或在一定精確程度內證明為正確的理論或定律,是不能打破的。如強相互作用、電磁相互作用下宇稱守恆定律,就並沒有打破,只是得到新的證實。這說明實踐標準具有絕對性。(四)弱相互作用過程中,宇稱是否究竟守恆,也不能先驗地從理論上來確定。李和楊只是從理論上分析出存在著這種可能性。最後的判決者仍是科學實驗。當時在美國的物理學家吳健雄博士所做的低溫下極化鈷-60原子核的β衰變現象中的上下不對稱實驗,就是許多判決性實驗中的第一個。」
「宇稱不守恆發現的歷史,說明一切的理論、觀點、學說,必須經由實踐的檢驗而決定它的取捨。一切先驗的未經實踐考驗的成見,必將由實踐衝破其樊籬。」
所以,由李先生、楊先生在物理學研究中所開拓的一種新的思維模式,也就影響到社會科學以及中國的革命路線等領域。時光如駛,時間已經過去了50年。但是,這一宇稱不守恆的發現的歷史及其思維模式,還將為後來者繼續提供有益的經驗和教訓。
例如,在最近一段時期,在中國的科學戰線上,又出現了科學和偽科學之爭,一些人假借自主創新的理念,實行自主創假。一些人宣稱要「打破」熱力學的第二定律,宣稱已製作出第二類永動機,(註:其實是他們所做「實驗」未對電磁波進行屏蔽,因而就出現類似礦石收音機的微弱電流);有些人宣稱要「打破」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要超越狹義相對論裡的光速極限。這就需要重申李先生和揚先生在「打破」宇稱守恆定律時的歷史經驗:「所謂『打破』,並不是真正打破了曾由實驗證明為正確的定理或定律,所打破的只是一種先驗的成見,是沒有得到實驗證明的一種成見。」;「凡是經由實驗檢驗並證明為正確的,或在一定精確程度內證明為正確的理論或定律,是不能打破的。」;「弱相互作用過程中,宇稱是否究竟守恆,也不能先驗地從理論上來確定。李和楊只是從理論上分析出存在著這種可能性。最後的判決者仍是科學實驗。」總之,判斷科學真理的唯一標準是科學實踐。這就是當我們回顧50年前宇稱不守恆的發現歷史時,最為有益的經驗和教訓。
(責任編輯:黃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