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高行健:我的流亡沒有任何政治色彩

2020-11-27 觀察者網

高行健是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這位法籍華人文學家談及了命運,壓迫和他對自由的渴望。

法蘭克福匯報:在德國的埃爾蘭根市,舉辦了一場以您為主題的討論會。而討論會的主題就是「自由,命運和預測。」高先生,您相信命運嗎? 

高行健:我相信命運。但同時我又不相信命運。人無法最終抗拒命運的安排。人總是無法忘記人生的得失與恩怨但卻無法怨天尤人。回首往事,我會說,那就是人世間的壓迫總是無處不在。而只有上帝對我才是友善和仁慈的。

法蘭克福匯報:當您說,上帝對你來說有著積極的意義,您是否認為,您的生命是否來自外界的塑造?或者人本身根本就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高行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種說法都有道理。但人不能確切地區分,哪種觀點更有說服力。對於我自己的人生來說,我經歷自身的磨難和命運的打擊。有幾次我幾乎都在死亡的邊緣。然而我還活著。因為我會說,上帝對我來說還是厚道的。

法蘭克福匯報:您相信上帝嗎?

高行健:我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能在基督教裡感受到越來越多的歸屬感。我有這種宗教的感覺,而在我的工作中我也愈發強烈地感受到這種歸屬感。我感覺宗教能在我困難的時期給我以啟迪和幫助。

法蘭克福匯報:您的信仰在您生命某些困難階段對您有何幫助?

高行健:對生命的思考只有在人停下匆忙的腳步後才能進行。當人經歷挫折或磨難時,人並不能自然地思考人生,人此時也沒有機會去總結反思。而在我真正意識到內心對上帝的敬仰時,感謝上帝,我此時就有了一種思考的藝術。而這種思考的藝術對我來說是一把鑰匙,打開記憶塵封的大門,驅散掉心中的憂傷和仇恨。

法蘭克福匯報:仇恨?因為誰或什麼事讓您有仇恨?

高行健:仇恨來自於壓迫。什麼時候有壓迫,人就會自然地產生與這種壓迫作鬥爭的想法。但漸漸地我意識到,這種仇恨沒有任何作用,無法給我帶來任何慰藉。深陷仇恨只能讓我深陷人性的陰暗面,然後自身只能產生更大的仇恨。

法蘭克福匯報:您在中國經歷過壓迫:您無法工作,您的話劇被禁止公演,您的作品被禁止出版。您被迫離開中國,拋棄自己的故土。而現在壓迫對您來說還存在嗎?

高行健:壓迫總是無處不在,當然不同地方壓迫是以不同形式存在。今天我已經在之前講明了這一點,講明了我對壓迫的看法。儘管我現在身處西方,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來自外部的壓迫和各種壓力。但我很快領悟到一點,我必須儘快從這種壓迫中擺脫出來。所以我得不停地逃。

法蘭克福匯報:一直逃,直到流亡天涯?

高行健:流亡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因為流亡幾乎伴隨我的整個人生,並且還會在未來的歲月繼續陪伴著我。我也一直活著流亡之中。但我的流亡不帶有任何政治色彩。這是一段流浪,一種自我解脫。最好獲取自由的方法就是找到一條通向自由的新道路,為我的創作尋找新的主題。

法蘭克福匯報:沒有自由,藝術家的創作靈感也就無從談起。高先生,您對自由是如何理解的?

高行健:自由的概念包含很多方面:政治層面的逃離,這是因為政治上的壓迫。還有因為意識形態的逃離,逃離某個市場,逃離人生的問題或困難,逃離某種錯誤的觀點。

法蘭克福匯報:您總是在談論逃亡和流浪。從我的角度來講,這一點您在您的作品中已經表現得十分清楚。自由總是對您個人有著獨特的誘惑。然而自由也不包括責任嗎,自由難道就是去逃脫生命中的另一半?

高行健:我的確經常提及流浪。但是我流浪的目的是為了身心和創作的自由。我們會經常問自己,自由的好處究竟在哪裡?自由對我來說是一個畢生追求的目標,而這樣的人生目標又蘊含在真正的自由中。自由絕不是一個空洞的概念。自由總是能夠被人感受到。自由在生活中,自由在思考中,自由是能夠擁有自己的觀點,最終自由是我能夠公開表達自己的觀點。因此,自由本身又不是一個目標,而是一種狀態。自由總是和我們實際的願望緊密相連。當然自由意味著責任。但這種責任並非為改變世界而生,而是首先為屬於我們自己的人生。

法蘭克福匯報:每當人們與中國人交談時,中國人談論最多的就是他們的生活水平在過去的時間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物質條件的改善完全填補了自由的空缺。高先生,當您看見大部分中國人相比於自由,更在意自身賺錢多少,您是否會失望或許甚至感到憤怒?

高行健:必須要承認的是,那就是中國在這段時間有了更多的自由,比方說自由旅行。這在過去的時代幾乎是不可想像的,基於政治上的管制或者經濟上的拮据。實事求是的講,和改革開放前相比,中國人事實上的確享有了更多的自由。但這僅僅是自由較低的層面。還有著更高層面的自由,比方說擁有發表針對某些話題言論的自由。更高的自由是去估計我們思想的自由。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就是人們必須要意思到,自身是需要言論和思想上的自由。這樣的自由是神聖不可或缺的。

法蘭克福匯報:在中國和西方一直充滿了各種誤解和隔閡。中國不了解西方,西方也不了解中國。在這樣的誤解中,民主一詞總是被提及。民主在中國有可能嗎?

高行健:在短短的一個採訪裡,幾乎是沒有太大可能去談論中國的未來。在中國發生深刻變化的時期,我主要都居住在西方。基於我居住在西方的緣故,我的主要興趣是西方。因此我的思考主要集中在歐洲。在此期間我對中國關注很少,對於中國的問題,對於中國如何推進自身民主的問題實在無法回答。如果從我當年在中國的經驗看,中國通往民主跟歷史上西方的民主發展一樣,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

相關焦點

  • [原創]高行健的「理由」
    這兩天,高行健跑到瑞典去了,為了那筆90萬克朗(約合100萬美元)的諾貝爾獎金。單衝這筆錢,我為高行健高興。因為,靠畫點東西和塗點文字維持的生計,畢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然而,領賞之前,高行健作了一個題為《文學的理由》的演講,卻讓人十分的沉重……倘若不是冠以文學的美名,真會叫人誤以為是一篇政治的宣言。
  • 從諾貝爾文學獎反思「文學/身分/政治」迷思
    本文擬以高行健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事件為例,探索文學寫作此一行為與民族身分、國家認同和政治之間的關係。本文並不嘗試分析高行健作品的價值,這方面的專家是我的學長柯思仁,他去年在劍橋完成的博士論文正是《高行健戲劇研究》;本文將觸及但不著重探討諾貝爾文學獎和中國現代文學長久糾葛的關係,這恰好是我的學妹藍詩玲(Julia Lovell) 正在進行的博士論文研究。
  • 高行健元配夫人王學昀:和高行健結婚離婚
    文革中我父親工資被扣,母親沒有收入,我曾與高商量寄點錢回家,他卻說:「你爸爸養不起我兒子,我找你做老婆幹嘛?」第二,這位傳聞的「作者」與我素昧平生,不知根據什麼說我迫使高燒掉手稿?又是根據什麼認定高當時有「一整箱的手稿」可燒?實際情況是,高在文革時期作為造反派頭目、學習毛主席著作先進分子,多次對別人進行抄家、批鬥,還催逼我和哥哥燒掉了家藏的所謂「反動」書籍和海外親友的照片。
  • 高行健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華人作家
    莫言不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華人,即使在文學獎的領域,早有了高行健。高行健當年獲獎,內地官方低調處理,原因是他的作品在國內向來沒有獲廣泛推崇,部分更曾被禁,他又自我流放法國,成為法籍華人,與早前獲得物理學獎的外籍華人一樣,不屬於中國公民,他的獲獎,不能標誌國內社會主流獲得諾獎象徵的西方社會價值觀推崇。
  • 高行健從「靈山」走向諾貝爾 - 新聞中心
    &quot對於高行健,大多數國人可能還比較陌生,但是他的中文小說和藝術戲劇早已蜚聲世界文壇。1940年1月4日,高行健生於江西省贛州,現為法國公民。他寫過詩歌、戲劇、文藝批評等作品,他的父親是位銀行職員,母親是位演員。受母親的影響,高行健很早就顯示出對戲劇和寫作的興趣。高行健1962年從北京外國語學院法語系畢業。1966年至1976年,他提著一箱子書稿進了幹校接受再教育。
  • 【再復專欄】父女對談:莫言野性,高行健詩意
    高行健和莫言都為我們的母親語言(漢語)爭得巨大的光榮,都為中國當代文學在世界精神價值創造的史冊上寫下輝煌的一頁。我們應當丟開任何政治意識形態的計較,衷心地祝賀他們的天才得到歷史性的評價。        劉劍梅:您曾說過,高行健和莫言在您心目中都是「天才」,所以您對他們兩人的文學成就都給予高度的評價,而且是在他們獲獎之前就都給予毫無保留的評價。
  • 《一個人的聖經》,能解釋高行健為何選擇流浪海外,算是造化弄人
    2013年11月,高行健在新加坡接受BBC電視臺訪問時說:"我已經離開中國26年,現在中國的確發生了一些改變,但我不了解,也不關心,我現在生活在歐洲,我更關心歐洲的文化。"他同時坦言,他沒有看過莫言的作品。一直以來對高行健更換國籍,對高行健的冷漠有點疑惑?
  • 高行健的《靈山》,一篇劇情過於雜碎的遊記,文字中卻有一種靈性
    法籍華裔作家高行健,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能獲獎在當時好像存在是爭議的,不知道是政治上的還是文學水平上的。這篇《靈山》確實有其獨到之處,特別是由景的變化襯託人物的心理變化,確實精彩。就在我困惑的一刻,一線陽光從頭頂上射下來,照亮了腳下的獸蹤,我才發現這腳下竟又是個奇異的菌藻植物的世界,一樣有山脈、林莽、草甸和矮的灌叢,而且都晶瑩欲滴,翠綠得可愛。我剛蹲下,它又來了,那無所不在的迷漫的霧,像魔術一樣,瞬間又只剩下灰黑模糊的一片。
  • 日本專家稱文學不應被政治所擾 莫言獲獎助交流
    2000年獲獎的高行健也出生在中國,但他是居住在巴黎的流亡作家,是法國籍,所以中國籍作家獲獎還是第一次。莫言不寫一般的社會現實,而是以類似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講述歷史性故事。  川村湊認為,莫言的獲獎將對中國的文化政策產生有益影響,相信莫言的獲獎將加強中國作家的發言權。中日兩國一直保持著文學交流,但最近兩國緊張的關係導致中國作家來日交流變得困難。
  • 昆德拉:無知是所有流亡者的命運
    一九八五年六月,我堅決地下了決心,不再接受任何採訪。」但是《無知》出版之際,昆德拉破例同意以書面形式回答法國《快報》的提問。經昆德拉本人授權,《外灘畫報》全文轉載了該訪談:問:《無知》是您第三部用法語寫的小說。您跟這門語言的關係進展得怎樣?您還懷念捷克語嗎,就像書中的人物約瑟夫跟他的朋友N用母語講話時那樣?昆德拉:不,不懷念。
  • 圖文:瑞典文學院授予高行健諾貝爾文學獎
    中新網北京10月12日消息:瑞典文學院北京時間今天19時將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中文作家高行健,以表彰「其作品的普遍價值、刻骨銘心的洞察力和語言的豐富機智,為中文小說藝術和戲劇開闢了新的道路。」  瑞典文學院在授予高行健諾貝爾文學獎的新聞公報中稱,在高行健的文藝創作中,表現個人為了在大眾歷史中倖存而抗爭的文學得到了再生。
  • 世界上還有哪些流亡國家?
    首先來說一下:流亡政府是主張為某國家的合法政府,但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執行法律權力,而駐在其他國家或地區的臨時性政治組織。由於本國領土被敵國佔領或本國發生政變,一些政府官員逃到國外,為恢復其政權而組成的政府。
  • 2000年中國作協就高行健獲諾貝爾獎的表態
    新華社北京10月13日電瑞典文學院10月12日將2000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授予法籍華人作家高行健。  高行健1940年出生於中國江西省,1987年到國外,後加入法國國籍。  中國作家協會有關負責人在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說,中國有許多舉世矚目的優秀文學作品和文學家,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對此並不了解。
  • 快訊:法國華人作家高行健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中新網北京10月12日消息:瑞典文學院在北京時間今日19時宣布,法國華人作家高行健榮獲2000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高行健是迄今為止第一位獲得諾爾貝文學獎的華人作家。  高行健,1940年1月4日生於江西省贛州,現為法國公民;父親是位銀行職員,母親是演員。受母親的影響,高行健很早就顯露出對戲劇和寫作的興趣。
  • 諾貝爾和平獎獲獎女性曾被迫流亡 坐過監獄
    她在上臺之前曾長時間跟當政者抗爭過,而且曾兩次流亡,還坐過監獄。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曾被迫流亡 坐過監獄杜平:72歲了,也是非洲第一位民選女總統。她在上臺之前有長時間的跟當政者抗爭過,而且兩次自己流亡了,或者是被迫流亡,然後還有短期的被拘留過,或者是坐過監獄。任韌:第二位我們再來看一下是賴比瑞亞的女權分子格鮑伊,應該說知名度並不是很高。
  • 習近平吳伯雄將會面 或將摸底政治對話可行性
    國民黨中央定調這是黨對黨的正式高層對話,不僅馬英九行前親自接見訪問團,前「行政院長」劉兆玄一度位列訪問團名單內,引發諸多想像空間。甚至有臺灣媒體大膽預測,吳伯雄北京行或為政治議題談判做準備。政治對話能否破題?島內媒體分析,「習吳會」將採取何種表述來進一步鞏固國共兩黨的政治互信,是推進臺海和平穩定的重要指標。
  • 法國作家馮金諾斯評高行健小說:太厚了 看不懂
    看不懂高行健的書,「太厚了」  馮金諾斯寫《微妙愛情》時是在病中,無意中把自己想要回到正常生活的心理寫入了小說裡:娜塔莉從痛失摯愛到重新開始新生活的過程並不順利。有讀者問這個故事是真的嗎?馮金諾斯幽默地說,他不是瑞典人,所以故事不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不過馬庫斯的笨拙和幽默,的確是有他的影子在裡面。  作家和導演這兩種角色,馮金諾斯更喜歡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