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瘋人院》上映45周年了。我是2011年看的這部電影,那時候一是對這部電影的名字感到好奇,二是很希望領略尼克爾森精湛的演技,但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有幾分荒誕、黑色的故事,最後卻能夠上升到人性與自由的主題。45年來,這部電影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能看到,原來外人眼中的瘋子,才是真正地「眾人皆醉我獨醒」。而到了當下,其實需要更多的「瘋子」出現,因為那些「瘋子」,可能就是為了我們的自由和權益不斷爭取的鬥士。
歷史上的每一場「風暴」都會孕育出新的事物來,總有人在場,他們經歷,然後創作,這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時間一直都那麼輕巧地碾過,人卻永遠做不到心如止水,「德拉克洛瓦」們不會止息,「曹雪芹」們也從未封筆。史書翻到20世紀6、70年代這一卷,一場聲勢浩大的左派社會政治運動席捲全球,我們的表達方式也早就不止傳統藝術,電影《飛越瘋人院》乘風破浪,發出了嬉皮士時代對自由的呼告。
上世紀50年代末及60年代的美國,處在剛從世界大戰的陰影中擺脫不久的後工業社會階段,加之越南戰爭、種族運動等因素,使得國內的社會危機更加嚴重。年青一代對父輩的價值觀與信仰抱有深刻的犬儒主義態度,他們以反常規的方式來逃避現實——酗酒、吸毒、服用迷幻藥物等,然後遭到粗暴的鎮壓。
在這樣的背景下,1962年,美國青年肯·克西的長篇小說《飛越瘋人院》出版了,這本書如同當時美國社會的一個小縮影,切中了社會的陳規,道出了年輕人的心聲,肯·克西一舉成名。
走紅的作品受到了電影界的關注。1975年,由米洛斯·福爾曼執導的同名電影上映。自此,更多的受眾接觸到了這個辛辣的諷喻故事,它不再囿於某個國度或者某個群體,電影通過麥克·墨菲在瘋人院的反抗,將個人存在主義和後現代工業社會的矛盾揭露給更多身處其中而不自知的人。
瘋人院中的所有病人都被女護士長的殘酷統治和醫院的非人道治療方式所操縱著,他們如同精密的機器一般,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運轉,作為人的本性被壓制。且一旦犯了錯誤就會面臨非人道的治療手段,電擊對大腦的刺激令人難以承受。這些現象顯然沒有尊重人的個性與自由。
存在主義認為,人的存在本身沒有意義,但人類可以在存在的基礎上自我塑造,進而活出自己的意義。病人們被剝奪了創造自己人生價值的機會和權利。
這樣的死局因為男主人公墨菲的到來而有了些許變化。他隨性不羈,想要給這裡的所有病人以人格的完整和精神的自由,因為他的到來,瘋人院裡出現了笑聲,他在眾人的面前說穿了治療會議的實質,還帶著病人們出海打魚,甚至偷偷把女孩們帶進瘋人院。他的行為仿佛絲毫不考慮可能造成的後果,比如說,嚴酷的懲罰。他很像三重人格中的「本我」,遵循「快樂原則」,追求即時性的滿足,而不去在意任何規則與是非對錯。
墨菲的形象和當時美國社會中無所適從的「垮掉的一代」高度吻合,他們渴望著自由的同時,也衝擊了美國社會既存的體制。
在所有病人中,除了主角墨菲之外,最關鍵的角色莫過於印第安酋長布洛姆登。他的悲慘出身和經歷導致了他的自我封閉,但在墨菲的影響下,最終他成為了真正離開瘋人院的人,實現了「飛躍」。酋長既代表了美國社會中處於弱勢地位的原住民,又與「自我」發揮著同樣的作用。「本我」墨菲給予其能量,當墨菲被變成了「白痴」生不如死時,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布洛姆登悶死了他,然後自己逃出了囚籠一般的瘋人院,奔向自由。
人的尊嚴在布洛姆登的結局上得到了確立,他也為自己的友人保留了最後的尊嚴,結合其印第安人的身份,當時民權運動的影響可見一斑。
影片中的院方和病人呈現出對立的關係,院方典型的代表非護士長拉契特莫屬。她總是以強勢、冷漠又不近人情的形象出現,外表看似堅不可摧。她對病人們的監視和管控與嚴苛的「超我」類似。但現實中的情況是,二戰後,社會裡的職業女性被要求回家做賢妻良母,將她們的工作崗位讓給歸國的男性。拉契特可以代表部分不願意讓出工作機會的女性,為了在主流社會中立足,她不得不克制自己善良的一面,失去了做真實的自己的資格。
1964年,正值美國社會「新左派」運動和「反主流文化」思潮如火如荼之際,馬爾庫塞出版了《單向度的人》一書。在這本書中,他指出,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信奉單向度的技術思維,從而扼殺了人與藝術多向度的「自由」本性。
故事的結局是「自我」布洛姆登被「本我」墨菲喚醒,逃脫了瘋人院,但他所達成的還不止是身體上簡單的活動自由,他完成了人格的自我完善,三重人格終於達到了平衡。布洛姆登的離開象徵著人跳出去人格化的技術思維,擺脫自身的「異化」,從分裂的人恢復到完整的人,獲得了自由本性的解放。儘管這個結局或許有些理想化,但「麥克·墨菲式的精神」完成了傳遞,給人帶來了自由的希望,客觀上促進了美國社會的進步。
如今的人類社會已開始進行第四次工業革命,在技術的助推下我們越站越高,卻也離那片純淨的星空越來越遠。人類用親手發明的一切捆綁了自己。墨菲曾對麻木的病人們喊出這樣一句話:「你們一直抱怨這個地方,但是卻沒有勇氣走出這裡。」時至今日聽來,仍振聾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