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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登輝為何有個日文名?實際上,取「和名」是日本「皇民化運動」的一個重要舉措,也是日本文化侵略臺灣之重要標誌。
7月30日晚,臺灣重要政治人物李登輝走完了98年的人生。他的一生真是波詭雲譎,起伏不定。他還有個日本名字:巖裡政男(いわさとまさお),其兄李登欽(1921-1945)的「和名」叫巖裡武則。
李登輝
這都是怎麼回事呢?
實際上,取「和名」是日本「皇民化運動」的一個重要舉措,也是日本文化侵略臺灣之重要標誌。
緣起
從「無方針」到「同化」
甲午中日戰爭結束後,日本通過《馬關條約》割佔臺灣。1895年5月10日,樺山資紀就任臺灣第一任「總督」,6月17日,樺山資紀在原布政使司衙門宣布在臺灣「始政」,長達五十年的殖民統治由此揭開。
在統治最初的歲月,臺灣人強烈抵抗,奈何實力不濟,屢屢為日本彈壓而漸次弭平。據統計,日本佔領臺灣最初八年中,共有三萬二千臺人被日方殺害,超過了當時總人口1%。
民政長官後藤新平提出治臺的「無方針」方針,即特別統治主義,但他也醉心於德式科學殖民主義。後藤認為,從生物學的觀點,同化殖民地人民既不可能也不可行,因此主張效法英國殖民統治方式,將臺灣等新附領土視為真正的殖民地,亦即分離於內地的帝國屬地,不適用內地法律,須以獨立、特殊方式統治。
後藤強調,應先對臺灣的舊俗進行調查,再針對問題提出應對,即「生物學原則」,確立了以漸進同化為主的統治總方針。
1915年,日本鎮壓了西來庵事件(日據時期臺灣人武裝抗日事件中規模最大的一次)。之後,日本對臺灣開始轉化為「同化政策」,其精神就是將臺灣視為日本內地的延長,其目的在於使臺灣民眾成為完全之日本臣民,效忠日本朝廷,加以教化善導,以涵養其對國家之義務觀念。
總督府在具體措施上,實施地方自治、創設總督府評議會、公布日臺共學制度及《共婚法》、撤廢笞刑、獎勵日語等,促進了同化進程。
臺灣導演魏德聖的巨片《賽德克巴萊》就是描述日佔時期日本人對臺灣的「同化」政策:強迫民眾演唱《君之代》,仰視「日之丸」等,但卻激發了所謂野蠻人心底的反抗意識,從而引發了「霧社事件」。
《賽德克巴萊》電影海報
施行
光怪陸離,消磨意識
1937年盧溝橋事件後,日本悍然全面侵華,國民政府抗戰態度則一改對東北事變的綏靖而變得極為堅決。蔣介石還發表了「最後關頭」的重要講話。
其實,早在李頓調查團宣布所謂「滿洲國」是日本違背中國東北人民意志而炮製的時候,日本就面臨著國際道義的譴責。1933年2月7日,《國聯特別大會關於中日爭議報告書》用更明確的語言承認日本侵略中國,並規定日本撤兵的方法、步驟、期限等,但日本卻在1933年3月27日退出國際聯盟……
隨著戰爭的擴大,遭遇了空前的國際孤立和能源枯竭的日本開始選擇「內部挖潛」,即動用韓半島、臺灣、琉球及中國東北等非本土地區各種人、財、物的資源供其役使。除了攫取殖民地的各種資源外,日本還加強了對殖民地人們的精神控制。因為日本帝國的決策者越來越發現,想要臺灣人能「同心協力」簞食壺漿地支持「聖戰」,惟有內地化。故「皇民化運動」呼之欲出。
「皇民」一詞,出自《續日本紀》第三十七卷桓武天皇延曆二年(783年)的勅言:
「同曰皇民,豈合如此。」
1936年,海軍上將小林躋造就任第十七任臺灣總督,結束了長達十七年的文人總督時代。小林標榜「皇民化、工業化、南進基地化」的統治三原則,皇民化運動自此開始。
小林躋造
1937年9月,日本政府開始根據「舉國一致」和「盡忠報國」之口號精神進行「國民精神總動員運動」;各都道府縣都建立實行委員會,隨後成立町內會、部落會、鄰組等居民組織,通過組織強制儲畜、捐獻、義務勞動。
為了配合本土的「國民精神總動員運動」,臺灣總督府開始推行了一系列強制同化的政策,意在抹去臺灣人對中國的認同,即所謂「皇民化運動」。
第一階段是1936年底到1940年的「國民精神總動員」,重點在於「確立對時局的認識,強化國民意識」。通過各種思想宣傳與精神動員,致力於消弭臺灣人的祖國觀念,灌輸大日本臣民思想。
有那些主要具體措施呢?
一是「國家神學」的確立,透過學校教育發揮得最為透徹。
學生的生活規範中,每日到校後要向天皇肖像行禮,試圖將天皇的神格形象灌輸在臺灣學童心中。每天朝會升「日之丸」後,學生必須面對皇宮方向遙拜,並遙拜大神宮。小學生被規定每月1、8、15日全校要參拜當地的神社。
二是「國語運動」和「國語家庭」的構建。
自1910年以後,日語在臺灣通稱為「國語」。在皇民化時期,大量增設「國語講習所」,鼓勵臺灣人講「國語」,以普及日語能力。到了1943年,臺灣人已有80%是所謂的「國語解者」。1937年4月後,總督府全面禁止報紙的漢文版。早期師範學校開有漢文課,此時已不再出現。學生在學校裡面被要求講「國語」。
日本人教臺灣孩子學寫日語
對於全家大小都使用日語的家庭,則準予「國語家庭」(國語の家)的優待,如小孩有機會入小學校、中學念書,公家機關優先任用、食物配給較多等。1937年到1943年間,臺北州(今臺北、新北、基隆、宜蘭)共有3448戶被認定為「國語家庭」。
「國語家庭」門牌
三是荒謬的「改姓運動」。
要求改用日本姓氏,皇民化時代改日姓的公務員,將有更多的升遷機會。
臺北書店發行的有關改姓方法的書籍
當時改姓也不是隨便改的,有一定規範,比如姓林,雖日本也有「林」姓,但一定要改為「大林」或「小林」等,不能維持原本漢姓。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為了保留過去臺灣漢人的漢姓(就算只有痕跡也好),在改姓這方面臺灣人也下了很多功夫。某些人利用郡望或堂號直接創造姓氏(如趙姓改為「天水」,王姓改為「太原」等),也是費盡心機。
我們常常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氏本是祖宗的印跡,後人就該尊崇,但日本式的改姓逼迫臺灣人數典忘祖,甚至要求把日本當祖宗拜。
至於李登輝改姓「巖裡」(Iwasato),似乎和「蘇」姓改為「蘇我」(Soga)、「葉」姓改為「葉川」(Hayama)、「江」姓改為「生江」(Namae)、「胡」姓改為「大胡」(Ogo)等異曲同工,都是採用了明示法,也就是漢姓加字。
1941年底,全臺人口中改姓名的約有1%左右,直到1943年底,雖然太平洋戰爭日趨白熱化,全臺共有17,526戶改姓名,人數為126,211人,仍僅佔當時人口約2%。
可見「改姓運動」在臺灣註定是一場鬧劇,多麼的不得人心。
四是強化「國家認同」,要求國民無論男女老幼,都要尊崇「國旗」日之丸,會唱「國歌」《君之代》,鼓勵穿和服。
皇民化教育對青少年學子發揮了相當程度的作用。改姓名、改奉祀日本神龕等運動「引起了老一輩臺灣人的反感,但也有一些公教人員與自稱進步人士和不少青年學生們,自願接受或勉強接受此一改變,甚至有些人自以為榮。」可見臺灣人對於這種洗腦運動,因為年齡層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反應。
五是對宗教的重構,特別是佛教,被披上了軍國主義色彩。佛教的日本化則是「助緣」,由此而促成了殖民社會下這一段「互為依存的共生關係」。
深化
罄竹難書的惡行
1941年4月9日,日本成立皇民奉公會,皇民化運動轉入第二階段,即皇民奉公運動,驅使臺灣人為日本帝國盡忠、為戰爭效命。
第二階段的「皇民奉公運動」,主旨在徹底落實日本皇民思想,強調挺身實踐,驅使臺灣人為日本帝國盡忠。日本人為強化組織功能,成立各種奉公會團體,將運動推向社會的最基層,許多臺灣人被迫參加。朝鮮半島也在不久後推動創氏改名以及要求朗讀皇國臣民誓詞等「內鮮一體」運動,為此還拍攝了很多電影來吹捧。
進階版的「皇民化運動」又增加了「志願兵制度」,即徵發臺灣、朝鮮、琉球等地的青年去各大戰場枉送性命,其中就包括前文提到的李登輝的哥哥,那位日本名叫做巖裡武則的李登欽。
臺灣作為日本的殖民地,原先沒有服兵役的義務,而日本人也不認為臺灣人會完全效忠天皇。1941年臺灣總督府與臺灣軍司令發表共同聲明,宣布陸軍志願兵制度將於次年在臺實施,當時社會上有許多慶祝、感激實施志願兵制度的活動,還掀起了「血書志願」的熱潮。
但志願兵只能算是募兵制,因為日方對於臺兵的忠誠度有所疑慮,因此臺灣雖比朝鮮早十五年被併入日本,但徵兵制的實施卻晚了四年,一直到1945年為補足兵源才宣布開始實施所有役齡男子,除非體檢不合格,都必須當兵的政策。
日軍中的臺灣原住民士兵
日本在高等教育方面配合南進的色彩更為濃厚。臺北帝國大學先後成立熱帶醫學研究所、南方人文研究所和南方資源科學所等。臺北帝大遂成為當時研究華南與南洋的中心,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一種南進作戰的「智庫」角色。另外,日本人在教育上偏重上流「國語家庭」,原因可能是資產階級對殖民政權的依附性較高,較易成為收編對象。
臺灣還出現了「皇民文藝」。
「皇民小說」中常見的一個情節是,臺灣的知識分子,留學日本後回鄉,發現臺灣與東京、故鄉與帝都、本島人與本土人在文化上和現代文明程度的對比和落差。為了提升臺灣文化水平、尤其是在教育水平的提升和衛生條件的改善上,小說描述殖民地現代化的情景,藉以展現同化的正面價值,以及小說人物在戰爭時期,積極配合國策、為國奉公、甚至志願從軍犧牲的正當性。臺灣淡水人王昶雄(王榮生)的成名作《奔流》,即是這類文藝的代表。
在當時有一首極為膾炙人口的歌《雨夜花》:
雨夜花,開在雨夜的花,溼淋淋,隨風凋落散在地上。
透著紅色,溼潤紫色,隨著風飄飄,輕輕地凋謝。
明天這陣雨,或許會停吧,可愛的花,別急著散落啊。
雨中飄零的花,令人不得不憐惜,等待君臨的夜晚,紛紛地散落地面。
1938年,這首柔和的歌曲竟然被日人慄原白也改成鼓勵臺灣人「志願從軍」的軍歌《光榮的軍夫》:
紅色彩帶,榮譽軍夫,多麼興奮,日本男兒。
獻予天皇,我的生命,為著國家,不會憐惜。
進攻敵陣,搖舉軍旗,搬運彈藥,戰友跟進!
寒天露營,夜已深沉;夢中浮現,可愛寶貝。
如要凋謝,必做櫻花;我的父親,榮譽軍夫。
透過國家神學的皇民化運動,日本軍國主義者試圖讓被統治的臺灣人迷失其身分,建立起對日本帝國的認同。進一步在戰爭中動員臺灣的人力、物力、財力,以便驅使臺灣人為其所渲染的「大東亞聖戰」賣命。這一套透過國家機器所發揮的洗腦工程與動員機制,充分曝露外來政權的本質。
「欲滅一國,必先滅其文化」,處心積慮的日本軍國主義實在是惡貫滿盈啊!
迴響
長期的隔膜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九年的臺灣「皇民化運動」亦戛然而止。
不過,長期的「皇民化運動」,使得臺灣族群和世代發生了裂變。
在文化的認同上,老一輩所謂的「祖國」漸趨理想化;中生代則了解亞洲實際上受日本軍人與統治階級所支配;年輕代在「皇民化時期」求學成長,對祖國缺乏感情(比如李登輝就說自己二十二歲前是「日本人」),反而以掃除落伍的中國舊俗為己任。社會菁英與受皇民化教育的新生代,在面對「國籍」與「認同」轉換過程中,對新環境的錯愕與排斥,造成日後陳儀接收臺灣的高度挑戰。
許多臺灣人戰後不知如何用臺語朗讀文言文,同時臺語還出現了大量的日本詞彙。臺灣的一些文化習俗和日常生活中迄今仍帶有日本殖民的影響,隱隱約約藏著日文,如廁所稱「便所」、面積單位「坪」等,甚至直接借用日語音,如瓦斯「ガス, Gas」、摩託車「オートバイ,Autobike」等。
抗戰勝利接收臺灣後,中華民國政府推行了一系列包括國語運動在內的去日本化運動,希望去除日本文化影響,使臺灣人重新中國化,但是「文化退敵」仍任重道遠。
除了可見的被鄙夷、痛斥的「皇民」,更多的臺灣人都有一種游離的心態,即所謂的「亞細亞孤兒」,他們既不認同於日本,又找不到自己的歸宿,處於苦悶、彷徨的狀態。這是日本殖民統治留下的歷史傷痕,他們的處境和心情理應得到人們的同情和理解。
參考文獻:
1. 間宮定吉,《臺灣改姓名運動》;
2.《臺灣皇民文學專輯》;
3. 陳孔立編著,《簡明臺灣史》;
4. 陳俊豪,《皇民化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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