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0日至11月15日,「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展覽在北京故宮博物院舉行,該展通過三大主題、18個歷史節點介紹紫禁城的規劃、布局、建築、宮廷生活,以及建築營繕與保護的概況。
圖為故宮博物院文保科技部專家指導修繕技藝部修復承乾宮天花。
(《我在故宮六百年》製作團隊供圖)
故宮跨年,一跨就是「六百年」。
現象級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2016年播出後風靡全網,故宮專家修復故宮文物的故事打動無數人,更掀起了對文物修復的關注熱潮。作為姊妹篇,《我在故宮六百年》依舊聚焦故宮裡的人和物。這一次,主角是古建築,還有故宮古建的守護人。
故宮古建承載厚重歷史,解讀紫禁城磚瓦梁木間的文明密碼
隨著午門緩緩打開,《我在故宮六百年》的故事拉開大幕。
從紫禁城落成到今天,昔日的紫禁城已成為故宮博物院,跨入了第601個年頭,至今仍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為完整的木質結構古建築之一。
「故宮博物院和其他多數博物館相比,除了具有豐富的藏品外,一個突出特點在於建築本身就是最重要的「館藏」,而古建保護傳承對故宮來說也是極其重要的一部分。」《我在故宮六百年》導演之一梁君健告訴記者,如果說《我在故宮修文物》關注的是鐘錶、瓷器、書畫等可移動文物,那麼《我在故宮六百年》關注的是故宮不可移動文物——古建築。
故宮時間跨度大、古建數量多,故事如何講述?《我在故宮六百年》從一場耳熟能詳的展覽說起。
東華門內,設立於1958年12月的故宮博物院古建部負責古代建築的研究和保護。2020年春天,他們接到了一項特殊的任務——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策劃籌備一場名為「丹宸永固」的展覽。
丹,是宮牆的紅色;宸,為深邃的宮殿。六百年來,紫禁城曾見證無數風雲變幻,如今,它也成為歷史本身。展覽講述的,是有關紫禁城建築規劃、肇建、變遷、修繕與保護的種種往事,而紀錄片記錄了策展過程中,故宮人探尋紫禁城古建前世今生的獨特經歷。
追根溯源。為探尋紫禁城最初的模樣,攝製團隊沒有局限於故宮四方紅牆內,而是跟隨策展團隊奔赴千裡之外的安徽鳳陽尋找答案。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最初想把皇城建在家鄉,卻在六年後意外叫停,鳳陽的中都皇城成了一座皇家「爛尾樓」,卻保留了紫禁城「土作」工藝的秘密,由此揭示了「丹宸」得以「永固」的根本原因。
見微知著。在午門展廳,一片藍色瓷磚赫然出現在「丹宸永固」大展上,在453件展品中似乎毫不起眼。事實上,它身世神秘,來自遙遠的德國,是靈沼軒遺留下來的建築材料,見證了紫禁城作為皇宮的最後餘暉。100多年前,這些印有精美花紋的瓷磚漂洋過海,塗裝在這座故宮唯一的西洋水殿中,意外地成為東西方物質文化交流的一個見證。
傳承古今。養心殿正殿後簷雨搭上的明瓦屋頂,或是北京僅存的一處「貝殼屋頂」。屋頂瓦片由大而平的海月貝殼製成,如珍珠般玲瓏剔透,展現著古人的工匠技藝和生活智慧。在展覽籌備過程中,為展示這些明瓦的功能和沿革,當代故宮保護者前往蘇州拙政園和廣東沿海地區,為明瓦的修復尋找材料……
「圍繞故宮古建築的歷史、保護和展覽,我們既講述故宮六百年的歷史沿革,展現紫禁城承載的無限時空,也挖掘新中國成立70多年來老、中、青古建保護者們代代相傳的獨特故事。」梁君健介紹,《我在故宮六百年》以「丹宸永固」大展、養心殿大修工程、歲修保養等為線索,通過故宮古建部、工程管理處、修繕技藝部、文保科技部、考古部等部門的工作視角,開啟故宮「再發現」之旅。
「這些「新發現」既有故宮深處的大歷史,也有故宮古建中的趣聞故事,更有紫禁城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間的文明密碼。」梁君健說。
細膩呈現故宮古建修繕過程和技術,跨越時空尋找歲月印記
「等了四年多,終於等到你!」「期待已久,跨年最大驚喜來了!」新年第一天,在以年輕用戶為主的視頻網站「嗶哩嗶哩」上,《我在故宮六百年》第1集《「丹宸永固」的秘密》播放量接近70萬,吸引了大量觀眾參與彈幕評論。
作為口碑佳作《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姊妹篇,《我在故宮六百年》播出前就「自帶流量」。據了解,此次創作團隊基本是原班人馬,鏡頭語言、影片風格也一脈相承。
據悉,《我在故宮六百年》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與故宮博物院聯合攝製,內容製作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影視劇紀錄片中心創作團隊和清華大學清影工作室合作完成。
在《我在故宮修文物》紀錄片創作中,梁君健擔任策劃和撰稿人,而他與故宮的緣分則更早,2010年時就和其他紀錄片團隊成員一起深入故宮博物院做調研,撰寫了數萬字的調研報告,為後來創作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拍攝一部故宮古建修繕保護紀錄片的想法,早在4年多前就萌生了。」梁君健說,《我在故宮修文物》拍攝結束後,團隊成員們聚在一起聊天,想拍古建這個「大文物」的想法不謀而合。
古建修繕門檻高,專業性強,相應地也給拍攝者帶來挑戰;拍什麼、怎麼拍,以及如何跟上故宮古建保護專家們的「節奏」,成了創作團隊的「必修課」。
2020年5月開機,不久因疫情影響暫停,再次開機就到了7月下旬,直到片子播出前,12月還在補拍鏡頭。「故宮不是一天修好的」,能在幾個月時間內完成一部講好故宮故事的紀錄片,背後是團隊的長期沉澱和留心學習。
「在古建部拍攝的時候,我注意到,一位老師的辦公桌上有兩本書,分別是《中國古建築瓦石營法》和《中國古建築木作營造技術》。這兩本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書,我找到後放在手邊,經常翻閱,拍攝、採訪過程中遇到問題也會去書裡找答案,這樣採訪溝通的時候能聽得更明白、聊得也更深入。」梁君健說。
時空,是《我在故宮六百年》的一條內在線索。光陰流轉、世事變遷,紫禁城帶著歷史的記憶,凝聚成故宮這一文化符號。「我們想要講述一個關於時間的故事。這次故宮六百年大展的策展思路是以時間軸展開的,而《我在故宮六百年》想講述的,同樣離不開紫禁城六百年的時光。」梁君健說,紀錄片從古建築出發,探秘紫禁城最初的模樣,也在養心殿研究性保護項目等中探尋古建的生命脈絡與那些驚心動魄的跌宕起伏,還有「隱秘角落」裡不為人知的趣事,「這部片子帶我們重新認識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宮。」
不局限於一城一池,六百年間有著廣闊的空間線索。現在的故宮博物院,是開放包容的中華傳統文化客廳,而古往今來的紫禁城,也一直是一個承裝天下萬物的容器,世間的精彩皆匯集於此處。
「我們拍到在修養心殿的過程中,屋頂一些磚瓦壞掉了,而新換的琉璃瓦是在山西燒制的;一根扶脊木糟朽了,替代它的木頭來自東北,經由天津的木材市場連夜運進故宮。」梁君健告訴記者,這樣的事例比比皆是,「宮牆之內有悉心呵護故宮的匠人,宮牆之外的天下人也與這座城池發生奇妙的關聯。」
一切歷史都是人的歷史,丹宸永固皆因代代故宮人薪火相傳
「瓦木石扎土,油漆彩畫糊」,俗稱「八大作」,是紫禁城營造中最重要的部分。其中,木作可以說是營繕中最重要的主作,木匠更有「百藝之首」的美譽。
拍故宮角樓,是不少攝影愛好者的「心頭好」;修過角樓,則是木匠可以回味一輩子的榮耀。
夏榮祥,1975年進入故宮,2017年退休,在這裡度過了42個春秋。作為故宮的第三代大木匠,他先後參與了兩座角樓的修繕。「丹宸永固」大展在即,古建部的狄雅靜請夏榮祥過來指導展品設計。
1981年,夏榮祥跟著年富力強的師傅們參與修繕了東南角樓;1985年修繕西南角樓的時候,夏榮祥自己也成長為掌線師傅。
開展前,夏榮祥來到午門展廳,大木匠的傳統工具已經按照他的建議製作完成。在展廳,夏榮祥走到一張1957年故宮西北角樓大木修繕工程竣工,匠人和專家們在工地的合影留念前。夏榮祥的師傅們就在合影之列。值得一提的是,照片右邊還有一張輪廓圖,上面寫著照片中修繕者們的姓名。
六百年,在歷史的長河中只是一瞬,而對於建築和建築的守護者而言,卻意味著數代甚至數十代的滄桑更迭。在《我在故宮六百年》裡,表面是講建築、講營造、講修繕,歸根結底還是在講人的故事。
「一切歷史都是人的歷史,我們希望能體現當下正在發生的人和事,探討人和建築的關係。」該片另一位導演張越佳說,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人們關注故宮的恢弘建築,關注流光溢彩的珍貴文物,但對它們的建造者、守護者知之甚少。「《我在故宮六百年》裡,他們是主角。」
楊紅是故宮古建部的中堅力量,從她的師父王仲傑老先生那裡系統地研習明清官式建築的「油作」和「彩畫作」的傳統知識。這幾年,她一直在從事故宮彩畫的畫樣複製,雖然師父已經退休,但遇到難題,她還不時地去拜訪和求教。
王仲傑老先生是「古建彩畫」領域的泰鬥級人物,86歲高齡仍執著於彩畫保護和創作。「老先生給我印象很深,退休後那麼長時間,他每天在家一有空,就自己拿起筆去畫彩畫,做研究,他還給我們展示過一個3米多的捲軸,想把北京中軸線主要建築上有代表性的彩畫復原在這樣一個捲軸上。」
退休後,夏榮祥也沒閒著,一直專注於給年輕的故宮人講授匠作課程,古老的技藝得以代代延續傳承。
張越佳說,影片所要呈現的正是許多像王仲傑、夏榮祥一樣的故宮守護者,如何用妙手與巧思、智慧與心血來延續這片古老建築群的無價生命。
歷史文物承載燦爛文明 傳承歷史文化維繫民族精神
我在故宮六百年——「我」是誰?
這是不少觀眾看到片名後的疑問,也是創作者拍攝時一直思考的問題。
「我」,是在紫禁城佇立六百年的建築。故宮是當代中國人對於自我身份和共同歷史的重要認同符號,故宮的古建築則是紫禁城的時間機器,一磚一瓦間蘊含著豐富的歷史信息。
戲曲是清代紫禁城重要的娛樂項目,逢年過節少不了它。「在養心殿研究性保護項目中,工作人員清理養心殿的一塊透風磚時,居然在裡面發現了一張近200年前的戲折,是清代的「跨年演出節目單」。」梁君健說,這份穿梭時光而來的意外禮物,它的主人是誰,為什麼會留在這裡,當時演出的氣氛怎麼樣,留給了我們無限的研究和想像空間。
「我」,是悉心呵護故宮的匠人和學者。六百年來,這裡遭遇過雷擊、焚毀、糟朽等數之不盡的大病小災,但一代代工匠、學者在漫長的接力中付出時間與責任,一次次「妙手回春」,留下了紅牆黃瓦,流光溢彩,更留下了可以再說六百年的紫禁城。
宮牆之外,天下人也是故宮的見證者、參與者和愛護者。「今天人們對古老故宮的愛,是大家更願意圍繞故宮創作的直接動力。」《我在故宮六百年》撰稿人司徒格子告訴記者,近幾年故宮變得越來越「年輕」,從一個嚴肅的文化形象變得讓人可親可近。「遊客模樣也悄然變化,越來越多的人穿上清宮戲裡的衣服來拍照、錄視頻。這些變化都是深愛故宮的人推動出來的。」
紀東歌在故宮博物院文保科技部從事瓷器修復工作,因《我在故宮修文物》而為觀眾熟知,這次在《我在故宮六百年》,許多觀眾一眼認出她,直呼「親切」「驚喜」。
紀錄片也為故宮帶來活力與改變。「片子播出後,好多年輕人羨慕我們,非要學這個。」紀東歌一邊清潔著手中的藍色瓷片,一邊說道,「但光學這個清潔材料可能都要學一年。」
如今,文保科技部從幾座小院搬進了位於故宮西側院牆內的文物醫院,在採用傳統工藝保養修復文物的同時,文物醫院也配備了世界上最先進的文物診療設備,吸引更多年輕力量投身文保事業,共同守護故宮的「健康」。
每當夕陽西下,從北京景山公園的萬春亭鳥瞰,故宮紅垣溢彩、黃瓦流光,大氣磅礴盡展眼前。如今,故宮是名副其實的文化地標,無論是春暖花開、寒冬雪落,還是新上了專題展或文創品,都有很多人專程去「打卡」。
物的延續和人的傳承,讓故宮留存至今,也讓每一個身處當下的人在這片古老的建築中獲得力量和信念,伴隨故宮從悠遠的歷史走向生生不息的未來。(本報記者 柴雅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