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有人面對杜尚的小便池這樣問我時,我應該如何回答?我說,這裡包含了一場爭論,一個問題,一段歷史,一出鬧劇,等等。但是,我這樣算是回答了嗎?顯然沒有。
當有人面對自己不理解的藝術時,嚴肅地、聲色俱厲地質問說,它美在哪裡?蘇格拉底早就回答過了:美就是難呀!或許蘇格拉底的真實意思是:美是一種偏見,不要討論。
蘇格拉底雕塑,圖源網絡
幾乎所有人面對看不懂的藝術,都會發問:告訴我,它美在哪裡?
我是那種不斷被人追問這一問題的人之一,因為我是所謂的藝術理論家,做藝術批評。也就是說,我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人,希望告訴觀眾,藝術意味著什麼。或者通俗說,如何看懂藝術。
的確,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製造了藝術和公眾的對立,結果是,越是讓人不懂的,就越是藝術;相反,看得懂的可能就不是藝術。其實,這只是表面現象。在我看來,現代主義藝術中,也有相當一部分作品是容易懂的。有誰會看不懂安迪·沃霍爾的作品?不就是流行圖片的複製版嘛!夢露人人皆知,安迪·沃霍爾就把她的流行照印成彩色版畫,這會看不懂?即使那些似乎不太容易理解的藝術,比如,抽象藝術,也容易懂。康定斯基就說得很明白,那是自發的塗抹,是隨性的發現,原本就存在於調色板中。當然,他後來專門解釋說,裡頭有「精神性」在。另一個畫家克利,強調兒童的天真純樸,努力模仿其中的稚拙,以為這樣才會發現「真我」。他們的作品不難懂呀,憑什麼還要去發問:美在哪裡?
歸根究底,是因為問者內心有一個關於美的標準,眼前作品與其標準不符,所以才嚴重地發問。可是,你有標準,我又如何回答?不符合你之標準的,你不懂,剩下的,其實都是討好你眼睛的東西,結果你懂了。問題是,如果藝術只涉及討好,還研究藝術幹嘛?人們還去從事藝術創作幹嘛?藝術魅力,不正好表現在對可能的表現力的探索上嗎?所以,我建議,面對不懂的作品,最好先不要這樣發問,之後,理解才有可能產生。
1922年,著名報人李普曼在《公眾輿論》中指出,人們一直生活在巨大的成見庫之中,每天被各種成見所包圍。他慎重地說,由於個人經驗有限,人們絕大多數的知識都來自媒體的宣傳,來自道聽途說,來自由來已久的解釋,結果是,所有這些疊加起來,就構成了超越個體的流行偏見。
這麼多年過去了,李普曼的結論竟然一直沒有被推翻,成見庫就像無處不在的基因,不斷地塑造著人們日常交流的信息形態與內容,讓他們在各種場合不停地吵架,還自以為掌握了絕對真理,一副捨我其誰的先知姿態。
所以,當有人面對自己不理解的藝術時,當他們嚴肅地、聲色俱厲地質問我說,它美在哪裡?我就會想,我的解釋真的有用嗎?
英國藝術史家貢布裡希在他那本著名的《藝術與錯覺》中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對於藝術缺少基本常識的人,藝術對他們來說只有「像」和「不像」之分:像的,是藝術,越像,越是藝術,反之,不像的,就不是藝術,儘管如何「像」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也需要常識。正因為如此,「栩栩如生」才是描寫藝術的常用語,「畫龍點睛」成為了論證藝術不朽的傳說。
比如,當有人面對杜尚的小便池這樣問我時,我應該如何回答?我說,這裡包含了一場爭論,一個問題,一段歷史,一出鬧劇,等等。但是,我這樣算是回答了嗎?顯然沒有。
還是回到兩千多年前蘇格拉底的答案吧,他告誡說,美就是難呀!我懷疑他的真實意思是:美是一種偏見,不要討論。(文/楊小彥)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