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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只是一個病毒的故事
2014年,西非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伊波拉疫情,病毒爆發先後波及幾內亞、賴比瑞亞、獅子山、奈及利亞、塞內加爾、美國、西班牙、馬裡八國,並首次超出邊遠的叢林村莊,蔓延至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此次疫情造成超過2.5萬人感染,超過一萬人死亡。
2019年,伊波拉病毒再次出現在非洲國家剛果(金),這一次病毒造成將近三千人感染,超過兩千人死亡,是全球史上第二嚴重的伊波拉疫情。
伊波拉(Ebola virus)是一種十分罕見的病毒,1976年在蘇丹南部和剛果(金)的伊波拉河地區被首次發現,這是一種能引起人類和其他靈長類動物產生伊波拉出血熱的烈性傳染病病毒,感染者症狀包括噁心、嘔吐、腹瀉、膚色改變、全身酸痛、體內出血、體外出血、發燒等,死亡率在50%至90%之間。
其中,最致命的薩伊伊波拉病毒被稱為「人命的黑板擦」,致死率高達90%。
1994年,理察 普雷斯頓出版了《血疫:伊波拉的故事》,敘述了非洲伊波拉病毒的緣起以及美國本土一次出現的疫情,這部作品成為了有關伊波拉病毒最具影響力的非虛構經典之作。普雷斯頓因此獲得了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頒發的防疫鬥士獎,他也是有史以來唯一以非醫師身份獲獎的得主。
在《血疫》這本書中,普雷斯頓通過長達數年的深度採訪,極具臨場感的大量細節,以及出色的文學技巧,闡述了1967年至1993年間伊波拉和馬爾堡(伊波拉近親)病毒幾次為禍人間以及人們如何頑強抵抗的事實。他指出:「在採訪伊波拉專家時,我才發現他們視伊波拉病毒為恐怖和極端美麗的混合體,因為歸根結底,它是大自然的作品。」
這不只是一個病毒的故事,它關係著人類的無知、貪婪、勇氣和犧牲,以及我們面對大自然時,如何保持應有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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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無蹤的絲狀病毒
伊波拉病毒的生物安全等級為4級(愛滋病為3級,SARS為3級),主要通過病人的血液、唾液、汗水和分泌物等途徑傳播,尚未有任何被證實有效的疫苗。假如出現了像流感那樣可以通過空氣傳播的伊波拉毒株,它將在六周內席捲全世界,殺死無數人口。
可怕的是,沒有人知道伊波拉病毒藏在哪裡,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再次席捲而來,當它再次出現的時候會不會啟動致命爆發的能力。
伊波拉病毒屬於絲狀病毒,絲狀病毒由馬爾堡病毒和三種伊波拉病毒組成,這三種伊波拉病毒分別是蘇丹伊波拉病毒、薩伊伊波拉病毒和雷斯頓伊波拉病毒。
馬爾堡病毒
1967年,馬爾堡病毒首次在德國馬爾堡一家名叫「貝林製藥」的工廠爆發,他們使用非洲綠猴的腎臟細胞生產疫苗,病毒潛伏在猴子體內來到德國,不久後病毒開始在猴群中蔓延,猴子崩潰並流血至死。很快,馬爾堡病毒跨越物種傳播,從猴群感染到人類。
已知第一個感染馬爾堡病毒的人類名叫克勞斯·F,他是貝林製藥負責餵養猴子和清洗鐵籠的工作人員。1967年8月,他表現出症狀,兩周後死去。
患者在暴露於病毒之下七天左右開始頭痛,病情迅速惡化,高燒、凝血、噴吐鮮血和臨終休克。最後統計,病毒的感染者共有31人,其中7人死在血泊中,致死率約為四分之一,屬於極度致命的病原體。
被馬爾堡病毒感染後,患者會像遭受了核輻射,幾乎所有組織都會受到損傷。所有僥倖逃生者都失去了頭髮,毛囊組織壞死,頭髮大把脫落,身體的所有孔竅都在出血。有些男人遭遇了睪丸腫脹、發炎和部分腐爛,病毒還會在部分患者的眼球液體裡存活許多個月。大多數患者顯得很陰鬱,行為略帶攻擊性或抗拒性,還會出現精神錯亂。
馬爾堡病毒是人類發現的第一種絲狀病毒。
1980年,馬爾堡病毒再次現身。一位居住在肯亞的法國男人夏爾·莫內,在前往埃爾貢山奇塔姆洞七天後,他開始感覺頭痛、背部劇痛,噁心、高燒和嘔吐。病毒在莫內體內急速擴增,他不停地嘔吐出黑色嘔吐物,沒有凝塊的鮮紅色血流出兩側鼻孔,怎麼都止不住,最後崩潰地倒在血泊裡。趕到奈洛比醫院急救時,失血過多的莫內陷入休克,他再也沒有恢復知覺,第二天凌晨去世了。
謝姆·穆索凱醫生在診治莫內的過程中,被他的嘔吐物和血液濺入眼睛。九天後,他的背部漸漸感到酸痛,緊接著眼球變紅,腹部開始疼痛。醫生給他做了探查手術,發現他的肝臟腫脹發紅,流血不止。手術後,病情迅速惡化,腎臟開始衰竭。醫生採集了穆索凱的血樣提交給各大實驗室進行化驗,結果發現血樣對馬爾堡病毒呈陽性。
所幸,穆索凱醫生最後成功治癒,醫院裡也沒有其他人確診感染上馬爾堡病毒。他的血液被裝進試管,送往世界各地的實驗室,為生物庫增加馬爾堡病毒的活體樣本。
蘇丹伊波拉病毒
1976年7月,蘇丹南部一位名叫YuG的男人死時身體的每一個孔竅都在流血,他是這次未知病毒爆發的第一起確診病例。他死後沒幾天,同辦公室的另外兩名職員也突然出血和休克,死時從全身的所有孔竅淌出鮮血。後來,病毒迅速蔓延,這個高危毒株從YuG先生身上輻射出來,幾乎摧毀了蘇丹南部的全部人口。
蘇丹毒株比馬爾堡病毒致命一倍,致死率是百分之五十,這可以和中世紀黑死病的致死率相提並論。假如蘇丹伊波拉病毒擴散到非洲中部,再過幾周就可能傳遍全世界的每個角落。但這種事終究沒有發生,蘇丹的危機很快結束,全世界絕大多數人毫不知情。
蘇丹伊波拉病毒的消失可能是因為它的致死率太高,殺人的速度太快,沒有留下足夠的時間,讓患者在死前去傳染其他人。還有一點很關鍵,這種病毒無法通過空氣傳播,它的感染能力不夠強,無法引發全面規模的災難。它靠血液傳播,但流血的患者在死前接觸不了太多人,因此病毒沒有太多機會被傳給新宿主。
薩伊伊波拉病毒
1976年9月,薩伊伊波拉病毒在伊波拉河上遊的五十五個村莊內同時突然爆發,殺死了九成的感染者。薩伊伊波拉毒株比蘇丹伊波拉還要致命近一倍,直到今天,科學家還沒能確證薩伊伊波拉的第一個人類感染病例。
唯一能溯源的是一名去薩伊北部度假的老師,路上他買了些新鮮羚羊肉,到家後燉了吃,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吃了些。第二天早晨,他感覺不舒服,於是去揚布庫醫院,請護士給他打針。
每天清晨,揚布庫醫院的修女都會把五支注射器擺在桌上,一整天就用這些注射器給患者打針,大多數時候不清洗就直接給下一個人注射了,針頭從一條胳膊轉移到另一條胳膊,混合了越來越多人的血液,這種行為給病原體傳播創造了絕佳的條件。
老師接受注射後沒幾天,薩伊伊波拉病毒就發作了。他是薩伊伊波拉已知的第一起病例,但他有可能是在醫院裡通過髒針頭染上病毒的。病毒爆發後首先殺死了接受注射的那些人,然後在家庭內傳遍,殺死家庭成員。病毒掃蕩了揚布庫醫院的護理人員,殺死絕大多數護士。
薩伊伊波拉病毒襲擊人體內除骨骼肌和骨骼之外的所有器官和組織。這是一種完美的寄生生物,因為它幾乎將整個人體變成了飽含病毒粒子的黏液。你把流動的伊波拉血液放進試管觀察,會發現血液本身已被摧毀,血液像是在電動攪拌器裡打過似的。伊波拉在宿主還活著的時候就能殺死大量組織,它能造成斑狀壞死,逐漸擴散到所有內臟器官內。宿主死後,屍體會突然瓦解:內臟器官已經壞死或部分壞死好幾天,早已漸漸解體,屍體的結締組織、皮膚和內臟器官布滿了壞死斑塊,經過高燒的加溫,因為休克而損毀,此刻開始液化,屍體洩漏出的液體充斥著伊波拉病毒粒子。
伊波拉病毒多年來頻頻在非洲各處引起微爆發,科學家擔心某次微爆發會釀成無法組織的滔天巨浪。一種病毒能殺死九成感染者,疫苗和治療手段都不存在,後果就是全球大爆發。你無法像擊退感冒那樣擊退伊波拉,伊波拉十天內就能完成愛滋病要花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雷斯頓伊波拉病毒
1989年10月,位於華盛頓特區以西約十英裡處的雷斯頓,一家名叫黑澤爾頓研製品公司在這裡將一幢單層辦公樓用作猴舍,飼養有從菲律賓發來的一百隻野生猴子。這一年,一種致命的病毒在猴群間爆發,感染病毒的猴子眼神遲鈍,沒有光彩,顯得呆滯而缺乏生氣。解剖死猴時會發現,它們的脾臟腫大而堅硬,腸道內還有少量的血液。
猴舍的顧問獸醫丹·達爾加德博士決定請德特裡克堡的USAMRIID研究所檢測一下猴子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研究所初步檢測判斷是猿猴出血熱,但是後來研究人員通過光學顯微鏡查看猴細胞培養的病毒時,發現細胞裡的病毒外形猶如繩索的絲狀病毒,懷疑是馬爾堡病毒!
為了確定病毒的真正身份,研究人員將病毒進一步化驗,發現病毒對感染了馬爾堡病毒的血清並沒有反應,有反應的是薩伊伊波拉病毒。伊波拉病毒還沒有在非洲之外出現過,卻突然在華盛頓近郊冒出來,研究所意識到他們面臨著高危事件。USAMRIID迅速採取行動,對猴舍的猴子全部處死。這次的病毒在猴類之間迅速傳染,但是沒有猴類管理員病死。
過了不到一個月,猴舍再次爆發病毒,由於上次爆發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因此決定這次的處置方式是隔離猴子,聽憑病毒蔓延,讓猴群自生自滅。
雷斯頓伊波拉病毒迅速從一個房間傳到另一個房間,猴子死亡時,鼻孔內流出大量清鼻涕和綠色黏液,混合著無法凝結的血液。它們的肺部遭到摧毀和侵蝕,充滿了伊波拉病毒。一個房間裡只要有一隻猴子流鼻血,通常這個房間裡百分之八十的猴子很快就會死去,感染性極強。
通過猴子間的傳播情況可以證實雷斯頓伊波拉病毒能通過空氣途徑傳播,雖然它和薩伊毒株如此相似,但是對人類卻並不危險。不過,安全專家認為,沒有足夠證據表明雷斯頓毒株不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病毒。事實上它反而有可能是絲狀病毒姐妹中最危險的一個,因為它可以能通過空氣傳播,一旦它稍微進行了一個細小的改變,也許會對人類造成不可預估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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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啟動的免疫反應
伊波拉河沿岸的居民喜歡捕獵猴子為食物;烏幹達和菲律賓的猴類交易火熱,當地商人罔顧野猴的狀況隨意抓捕和馴養,在這個過程中就有人暴露於大量野生猴子面前,一些罕見的病毒就被攜帶在這些動物身上。
除了猴子,也可能是其他動物,人類闖進雨林,這裡是全世界最大的病毒儲備池,病毒通過原始宿主,在雨林中與人類的血液接觸,讓它進入了人類世界。一個無名氏手上的一道小傷口,足以給病毒打開掃蕩人間的大門。伊波拉病毒也許就是這麼出現的,至今沒有找到它的動物宿主。
地球上的森林每年都以驚人的速度在減少,熱帶生物圈遭到破壞,偷獵者進入熱帶森林,侵犯野生動物。有的動物被當作野味,有的被切去部分器官,有的被淪為寵物。
2003年的SARS和2020年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都與食用野味有關,這兩種病毒的原始動物宿主,都指向了生存在深山野外的蝙蝠。人類的貪婪與無知,將病毒帶進了城市,並被病毒成功反噬。
早在人類出現之前,病毒就佔領了這顆星球,歷經高溫、酷寒或乾旱等極端條件,到現在病毒仍然無處不在。千百年來,人類的數量大幅增加,頻繁的活動導致了全球氣溫劇增,美國俄亥俄州大學的科學家發表論文表示,青藏高原的冰核樣本中含有古老病毒,而且其中有28種人類未知的新病毒。一旦青藏高原的冰川融化,這些古老的病毒或許會破冰而出,重新出現在地球的表面。
人類所代表的是一個巨大的,迅速擴大的宿主,對這些新興病毒沒有任何免疫力,將為像伊波拉病毒這樣的病毒提供了難以置信的機會。
但是,從一定意義上說,病毒的擴張是地球啟動對人類的免疫反應。人類的泛濫仿佛感染,人類群落無限擴張和蔓延,很可能會給生物圈帶來大滅絕。大自然有自我平衡的手段,它試圖除掉人類這種寄生生物的感染,而病毒是大自然清除人類這種寄生物的一個工具。
伊波拉病毒時不時在局部微爆發,然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但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回來,以怎樣的形式回來。人類繼續肆意破壞與大自然的界限,病毒總有返回來的一天,如果造成全球性的傳播,將對人類造成重大的影響,這也許是地球在清除自己的「病毒」。
《血疫》寫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理察 普雷斯頓採訪伊波拉病毒的發現者之一詹森時,他問道:「人類被殺死十分之九?而你不擔心?」 詹森臉上閃過一絲神秘的沉思表情,「假如一種病毒能減少一個物種的密度,那麼這種病毒也許還是有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