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的解釋和現代人的不同聲音
魯迅先生對孔子採取的是無神論的解釋,如他認為「祭神如神在」重點就在「如」字——這意味著神的存在只是一種假設。雖然劉文典和魯迅作學生時很瞧不起魯迅,並因此後來被批鬥,成了自己的罪證之一,但魯迅先生對「如」字的把握還是很有見解的。很多人可能知道魯迅是批判傳統的(批判最激烈的是道教和道家),但魯迅對孔子鬼神觀的解釋,卻是維護孔子的。
在今天的社會裡,學界對孔子是否無神論仍舊持兩種相反的看法:
堅持孔子無神論的,一般都是唯物主義立場,因為在過去的哲學史中,哲學雖然出自神學,然哲學一旦成型,則必反對神學,可說這是基本論調,這就不難想像古代的哲學家如孔子、老子、莊子、孟子都有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之爭了。堅持孔子信神的,有偏向於信仰的學者(如清華的黃裕生),當然,也有一些唯物主義者,這些人更強調歷史背景問題,因為在古代社會,很難出現近代史上那種堅定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孔子雖然可能敬鬼神而遠之,但他同樣提到了「天」,天雖然不是過去的人格神,卻很符合理神論的特色,而古希臘人的走向也基本如此,從人格神過渡成為理性神。在同一時期,人類的思想史沒有太大差別,故而也能言之成理。
周人的傳統
孔子所說的「敬鬼神而遠之」,從《禮記》可以清楚這是周人的傳統。殷人的上帝經過了兩個階段:1,天帝;2,祖先神取代上帝。帝辛(紂王)說「我不有命在天乎」,指的就是他的祖先神上帝。
周人從殷人的敗亡中吸取教訓,重新提倡天帝並創造了「德」概念,提倡天帝,是因為殷商滅亡了,說明祖先神並不能保佑殷人。
絕地天通
絕地天通,讀作絕——地天通,《尚書》裡出現過,《國語》中也出現過。楚王最初對這個問題很震驚,問周太史這句話意思難道是在說民人可以登上天?周太史就給楚王解釋,早期的巫、史掌握了天地萬物的知識,隨著時代的變化,民間出現越來越多跳大神的現象,人人好像都能通靈了一樣——可以參考當代各地的神棍以及太平天國幾個王之間的裝神弄鬼。
結果就是:民、神同位,民瀆齊盟,神狎民則——民眾對神的尊重一點都不存在了,而更多的是褻瀆。絕地天通的目的,就是把這些亂象統統清理,因為民間的巫不具備專門知識,最終,被當時認為是神的兒子的天子,是最能溝通天地神明的巫——古文字學課程裡,有些老師會提到甲骨文佔卜,很多都是王的佔卜,從出土內容來看應驗的不少,不應驗的會在旁邊標註下來。
我們中國的文化,在早期經歷了三個變化:巫階段——巫史階段——易傳中孔子所說的德階段。
論語
如果我們留意一下就不難發現,《論語》中的「近」字對應的是「狎」,「遠」對應的則是「敬」,這也是當時的傳統,如人死,雖然平時關係親近(狎),這個時候卻也要用「敬」。因此,古人所用的「遠」和「近」,跟現代人理解的「遠近」並不同,和基督教之流的遠近觀也不同。在古人那裡,如果「敬」,就不能裝神弄鬼玩鬼神附體,雖然有些基督教徒總談神的近切,但附體、神跡這種東西在基督教那裡也被認為是異端邪說。
但最重要的問題,還在於近代以來吸取西方現代學術成果而出現的「中外交通史」類研究專著,廣泛收錄了早期傳教士們對孔子的不同態度,基本可以分為兩派:一種觀點認為孔子是無神論者;一派則認為孔子是堅定的基督教信仰者。不用奇怪,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也面臨過這種窘境。到了萊布尼茨,孔子和朱熹被認為是有神論者,但萊布尼茨所說的神或上帝跟基督教有很大不同,因為他本人是瞧不起基督教的。笛卡爾的後學馬勒伯朗士認為朱熹是位唯物主義者,萊布尼茨對此也很反對——就他所提出的「單子」而言,我們很容易明白萊布尼茨為何會反對馬勒伯朗士。
因此,在當代逐漸擺脫蘇聯人「唯心-唯物」二元對立的框架約束後,人們對於無神論和有神論的認識也在逐步深化,如果證據充足,便能駁倒對方提出自己的見解。我個人的觀點傾向於,孔子應與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相似,乃理神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