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品先,海洋地質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現任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教授。長期致力於中國深海科學的發展,主要研究方向為海洋微體古生物與古海洋學。
探索深海要求協同作戰
人類作為陸生動物,歷來是在海洋外面開發海洋,從船上或者岸上謀取「漁鹽之利,舟楫之便」。
近半個多世紀來,技術發展使人類可以進入深海,到了深海水底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大洋和大陸的地殼不同。
淺海陸架,其實就是被海水淹沒的大陸;陸坡外面幾千米的深海,那才是真的大洋,不但大洋地殼的成分與陸地不同,整個深海過程都超出了原先的想像。
50多年來,深海成了科學探索的熱點和突破口。不過,深海研究全靠高新技術,只有發達國家才有條件開展;發展中國家雖也有海洋科學,但是局限於沿岸淺海。
於是,世界上海洋的研究程度出現了差別:英國和美國之間的北大西洋,成了深海研究最好的樣板;而發展中國家岸外的深海,長期以來受到冷落。
1990年代以前的南海,就是這樣。
南海的淺海陸架早已經開發利用,1950 年代漁民就發現了油苗,1970年代開始鑽探石油,但都是在大陸架上。南海的深海探索1990 年代方才開始,至今只有20多年歷史。
然而這20多年恰好是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建設海洋強國的歷史轉折期,於是南海的深海研究蒸蒸日上,發出了新世紀舉世矚目的海上之光。
深海探索最重要的工具可以歸結為深潛、深鑽和深網:載人或者不載人的深潛器,在深海底裡打鑽的鑽探船和聯網的海底觀測系統,合起來簡稱「三深」。
近20 年裡,中國發展或者參與了三深技術,成功地應用於南海的探索:「蛟龍號」和「深海勇士號」深潛器投產使用,國際大洋鑽探完成四個半南海航次,國家海底觀測大科學工程開始建設,使得南海成為當今世界深海基礎研究最活躍的邊緣海。
當然,先進設備的應用需要針對先進的科學目標。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支持的「南海深部過程演變」重大研究計劃,為時8年(2011—2018 年),依靠50多個基金重點項目和「三深」技術相結合,在海上組織了一個個有聲有色的科學戰役,取得了一次次的學術突破,使中國掌握了南海深海研究的科學主導權。
「南海深部」計劃的實施,是中國組織的第一次大規模深海基礎研究。不同單位、不同學科,圍繞著同一個科學問題反覆探討、共同攻關。如果將計劃成功的經驗匯聚到一點,那就是4個字:「協同作戰」。
自然科學範圍極廣,研究工作的形式也極其多樣。如果說數論的推算或者大化石的剖析,要求研究者獨坐寒窗作年復一年的潛心鑽研,深海探索卻永遠離不開團隊的合作。
沒有科學與技術的結合,沒有生產部門、科研院所和高校的合作,沒有原先不相干專業的相互滲透,「南海深部」計劃不可能成功。這種全國一盤棋、針對共同目標的「科學戰役」,非常值得提倡。
今天的中國,經歷著科學研究的黃金時期,其中深海研究尤其獲得優先支持,但是我們的產出/投入比正在惡化。
世界上最「牛」的實驗室其實並不富裕,新設備也不見得比我們多,而在我們的評價系統中,科研經費的高大本身就算是「業績」,至於使用效率如何並不重要。
過分強調論文數量和期刊檔次的評價系統,必然導致科研題目的瑣碎化和科研力量的分散化,科學家各自為著下一篇論文的發表而操勞,而對論文究竟能回答什麼問題並不關心。
這種趨向,對於深海研究來說是一種致命的病毒。
近10年來,新的海洋科研與教學單位紛紛湧現,其中既體現出地方政府海洋意識的加強,也反映了華夏文明從單純的大陸性向海洋性的拓展。但是有的地方熱情有餘、耐心不足,過分急於求成。
學術單位的成長與企業不同,要求長期的學術磨合與學風建設,決不是高樓房、高工資、高頭銜,就意味著學術上的高水平。
從國際經驗看,中國海洋科技的發展必定會形成若干個研究中心,比較合理的辦法是通過競爭自然形成,而不宜過於著急,向國內外宣布自稱的壟斷地位。
經過20來年的發展,中國的深海研究走到了歷史的十字路口:是靠各單位各自為政,甚至不惜惡性競爭去搶佔陣地,還是在大好形勢下相互協作、攜手共進,在全國一盤棋的前提下錯位發展、各盡所長,這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中國海洋科學的命運。
深海探索比一般學科更加要求協同作戰,正是從這種協作精神裡,我們看到了中國海洋科學的光輝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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