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近代的第一次科技革命、第二次科技革命都發源於歐洲,科技的快速進步,極大的提升了人類的生產力,讓大多數人類過上了物質豐富的生活。
但為什麼近代科學沒有在生產力更為發達的農耕國家如古印度、古巴比倫、古埃及中率先誕生呢?這就是著名的「李約瑟之謎」。
基礎科學是科技大樹之根。所謂尋根溯源,根的問題得從土壤中尋找。
通常認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但是,經濟基礎如科技、生產力來自哪裡?
科技、生產力也是在國家體制、法律制度、教育制度以及社會意識形態(思想、道德、藝術、哲學、宗教、美學)等上層建築中孕育生長起來的。非洲的上層建築至今都沒能長出科技大樹。
所以,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築互為決定、相互影響。
「李約瑟之謎」將人們指引到另外兩個思想方向:世界的非連續及科學的不確定性原理(海森堡測不準定律)。
要破解這個謎題,應該從「土壤」上挖掘。一般認為,現代科學更容易誕生於海洋文化,海洋文化具備科學萌芽的基因,反過來科技革命又推動海洋文明。
古印度、古巴比倫、古埃及創造了偉大的農耕文明。在農耕時代,這些古國都是頂級獵食者,秒殺歐洲眾多城邦。但是,很遺憾的是,現代科技最終沒能在農耕文化中生長。
從古至今,在陸地上生存比海上安全。能在地上找食物,就不會到海上搏命。當然,不是臨海的國家就會產生海洋文化。古印度、古埃及、古巴比倫都緊鄰大洋,但屬於農耕文化。相反,一些歐洲內陸國反而培養了海洋文化。
海洋文化能否形成,取決於農耕條件,但凡農耕文化發達之地都缺乏海洋文化。海洋文化與農耕文化,主要由地理條件、氣候環境決定,具體而言是土地鹽鹼度和溫度溼度。
一般認為,西方文明起源於古希臘、古羅馬,古希臘以雅典城邦為代表,地處地中海東北部、希臘半島、愛琴海群島一帶。
當地屬於地中海氣候,是全球唯一一種雨熱不同期的氣候類型,即夏季炎熱乾燥、冬季溫和多雨。這種氣候非常不適合植被生長,植被葉子上有一層厚厚的硬硬的蠟質層(地中海植被被稱為亞熱帶常綠硬葉林)。
這種氣候決定了當地的糧食作物產量極低,沒有辦法像古巴比倫形成富庶的農業。
沒有足夠的糧食,就沒有充足的糧草,也沒辦法養活職業軍人。打完仗後,就算佔領了一個地方,也無法有效統治,因為軍人需要化兵為民謀生。沒有職業軍人,就很難形成大一統的集權統治以及強有力的國家機器。
在古希臘城邦、古羅馬城邦時代,沒有大一統的國家集權,城邦之間、領主之間、貴族之間相互博弈,形成了雅典樸素的民主制度以及開放的自由文化。
由於沒有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古希臘人不得不頻繁出海,發展商貿、手工業,通過商品交易的方式來求存。不同地域、城邦、族群之間的大規模交流、交易及協作,促進信息的碰撞、觀念的開放和思想的自由。
人們看得多、爭論得多、協作得多,逐漸會形成一種思辨、開放及包容的文化,而減少盲信、閉塞、愚昧及玻璃心。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古希臘三賢」以及古希臘哲學家都主張思辨哲學。柏拉圖跟他的老師蘇格拉底也經常爭論。
沒有自由的風尚和思辨的哲學,不可能有開創性的數學以及科學。這就是海洋文化裡的科學基因。
數學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科學方法,研究數量、變化以及空間的邏輯關係。古希臘哲學家、數學家泰勒斯引入了命題邏輯證明,首次將人類對客觀事物的認知,從經驗上升到理論層面,使數學成為了一個嚴密的體系。
後來的古希臘哲學家、數學家畢達哥拉斯,利用演繹法發現了勾股定理,對數論和幾何都做出了極大貢獻,創立了畢達哥拉斯學派。畢達哥拉斯對數的推崇達到極致,他將數學與哲學融合,提出著名的「萬物皆數」思想。這一思想對現代科學以及如今的大數據理論有著深刻的影響。
後來柏拉圖學園裡誕生了一位偉大的數學家,叫「幾何之父」歐幾裡得。歐老師將當時的數學一統天下,流傳於世的有《幾何原本》。
這本書是歐洲數學的基礎,它創立了現代科學理論的一種範式,成為用公理化方法建立起來的數學演繹體系的典範。這本書幫助歐洲知識分子建立邏輯演繹、嚴密推理的科學思維。
這是歐洲哲學思辨以及科學思維的起源。
但在農耕時代,古印度、古巴比倫、古埃及的文化若星河燦爛,文化藝術遠勝於古希臘、古羅馬。例如畢達哥拉斯的勾股定理,農耕國家也有論證。文明古國也有與《幾何原本》齊名的古代數學著作,也有探索世界的思辨哲學,也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化氛圍。
但是,區別在於後續的演進以及演進的方向。
在公元前幾百年,人類歷史上爆發了一次重要的技術革命——鐵器革命。在人類歷史上,鐵器時代比較漫長,範圍很廣。東亞、印度、東歐、英國及愛爾蘭、北歐、中歐、非洲埃及都有鐵器革命的考證。
鐵器革命,在一些國家如古印度引發了農業革命及社會變革。
古印度包括今天的印度、尼泊爾、孟加拉以及巴基斯坦,位於歐亞大陸南端,是一塊向大洋延伸出去的巨大半島,被稱為印度次大陸。
古印度,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卻沒有形成海洋文化,主要原因是印度「風水」俱佳,內陸農耕條件優越。
古印度北面矗立著喜馬拉雅、興都庫什、蘇萊曼三大山脈,是一個天然屏障,南邊是德幹高原,中部是一塊巨大的衝積平原(佔國土總面積的40%),受印度河、恆河哺育。
衝積平原,熱帶黑土肥力充足,地形平整,灌溉及交通便利,再加上熱帶氣候多雨溼潤,古印度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糧倉。在公元前幾百年,鐵器農具大規模使用,極大地提高了農業生產力。古印度達到鼎盛,旃陀羅笈多人建立了著名的孔雀王朝(約公元前324年至公元約前185年)。
孔雀王朝擁有充沛的糧食,組建了一支強大的常備軍,進行集權統治。當時,唯有國王有常備軍,門閥、貴族沒有軍權。古印度阿育王南徵北戰,攻城略地,修建道路,構築灌溉工程,奴隸制集權統治鼎盛。
孔雀王朝沒落後,希臘人、安息人、塞種人、大月氏人,先後越過興都庫什山脈和蘇萊曼山脈的開伯爾山口,從西北入侵古印度,對恆河流域進行統治。印度人種也就變得極為複雜,進入亞歐混居模式。
由於鐵器革命與農耕條件完美結合,古印度在孔雀王朝時期徹底進入集權統治,農耕文化——恆河文化興盛。
古印度等農耕古國,擁有肥沃的恆河平原、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尼羅河三角洲,灌溉便利,農業發達,糧食充足,形成了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循環體系,進而建立了一套強大的國家機器及宗教、倫理、制度強化集權統治。
與古希臘城邦的商貿經濟不同,農業經濟強調自然循環,拒絕交易,懼怕風險。在一個肥沃的土地上,權力結構穩定,農民不流動,人口穩定繁衍,世世代代種地,糧食及生活自給自足。這是一種成本最低、風險最小的理想狀態。
所以,農業古國主張強人政治及等級秩序(宗教與法禮),保障命令能夠徹底貫徹,人口能夠持續繁衍,人口不流動、多幹活。
自給自足的農業環境,抑制技術創新的欲望及動力。森嚴的等級秩序及法禮,容易壓制技術進步。技術的發明不能破壞農業的穩定以及統治的權力,反過來技術服務於統治。
久而久之,古印度等農業古國就形成了典型的農耕文化,主要表現為穩定、靜態、秩序、自然循環、自給自足、崇拜權力、排斥風險。
農耕文化最大的優點是,保障農業生產穩定以及文化傳承。在生產力水平極度低下的農耕時代,農耕文化可以最大限度地強化國家統治,確保社會穩定及人口繁衍。
在古代,農業及農耕文化最發達的國家,都是世界上最強盛的國家。
但是,農耕文化會極大地抑制科學技術的發展。科技最大的特點是不確定性,而穩定、靜態,畏懼權威,拒絕挑戰和變化,就很難產生新想法、新理念和新科技。不敢想,一切創新都戛然而止。
歐洲雖然也爆發了鐵器革命,但是歐洲不少土地鹽鹼程度高,不利於糧食生長。整個歐洲大陸,只有法國土地肥沃。
除了法國,歐洲的農業經濟極為不發達,沒有充足的糧食,就無法建立一支強大的職業軍隊,也就無法統一歐洲,形成一個大一統的集權國家。後來,古羅馬崛起,並繼承了古希臘的文化,也沿用了城邦制。
那麼,為什麼歐洲落後的農業經濟有利於現代科學技術以及工業萌芽?
從科技歷史來看,現代科技是倒逼出來的。
沒有恆河平原、兩河流域這樣肥沃的土地,歐洲人只能告別土地另謀出路。古希臘人、古羅馬人、歐洲人到處遊走經商、交換,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途徑是海運。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航海的風險要比耕種大得多,他們逐漸就養成了與農耕文化相反的開放、外向、動態、不穩定的海洋文化,同時更能接受風險和不確定性,更敢於冒險,遵守契約(與陌生人做商貿靠契約)。
海洋文化,與科技的不確定性、開放性高度契合,有利於科技進步。
反過來,由於航海的不確定性,歐洲人更注重研究天文、氣象、洋流等自然現象。雖然古印度也研究天文地理,但是由於農耕相對穩定,航海風險更大,自然對航海的挑戰遠遠大於農耕,歐洲對自然研究就更加深入。
在陸地上找不到吃的歐洲人,被迫與海洋搏命,被迫與他人交往、交換、協作,對自然的探索,對市場的規則,對自由的推崇,對不確定性的挑戰,最終讓歐洲人首先打開了自然科學這個潘多拉魔盒。